夜,显德殿偏殿
李世民拿着一纸拓本啧啧称奇,爱不释手。
长孙皇后端来一盘果饯,好奇道:“二哥,是什么宝贝文章,让你看得如此入神。”
“观音婢,可曾记得朕和你提过的裴律师?此子又出千古名句啊。”李世民欣喜道。
“裴司空的嫡子?说出‘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的少年郎?”长孙皇后迟疑道。
“正是,此子今日又在长安县衙刻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字经典,朕细品之下,振聋发聩啊!”李世民心生感慨。
每每想到如今大唐的内忧外患,李世民就一肚子气。
天下人皆说是他杀兄囚父,恶了苍天,所以才有这些天灾人祸,可事实呢?
事实就是李世民的很多政令有时候连长安城都出不去,而这,就要从大唐的统治阶层说起了。
大唐的统治阶层主要分为六大群体,分别是:
以关西六大姓为首的关陇集团汉人豪右,又称‘关中士族’;
以长孙无忌、宇文士及为代表人物的关陇集团汉化鲜卑,又称‘代北士族’;
以尉迟敬德、程咬金等为代表人物的关陇集团新兴勋贵,又称‘关东豪强’;
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士族;
以萧瑀、陈叔达为代表人物的南方士族;
以李孝恭、李道宗为代表人物的皇室宗亲;
在这六大群体中,完全依附于李世民的只有关东豪强和代北士族,这两个掌控了大唐超过六成军队的群体,也是李世民登基为帝的基石。
在玄武门之变后,关中士族、皇室宗亲也开始部分倒向李世民,这让他的治国政令传出长安城成为可能。
但山东士族的视而不见,南方士族的作壁上观,使得李世民并没有彻底掌握大唐。
在南方、东方的大部分地区,他的很多政令根本传达不下不去,全国的资源无法实现有效的调度。
就像贞观元年的饥荒,关内是重灾区,山东是轻灾区,南方的半壁江山仍是丰收之年。
为何不从那边大量调集粮食呢?
说白了,山东士族暗中搞鬼、南方士族并不配合,除非李世民派军队强行征粮,否则粮食就是到不了长安城。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若是天下人都报以这种思想,区区关中饥荒又如何值得他劳心伤神呢?李世民心中叹息不已。
长孙皇后看着拓本,细品两遍,眼前一亮道:“二哥,裴律师这少年郎还真是块绝世璞玉啊。”
李世民笑着颔首,又指着裴律师的瘦金字体,夸赞道:“还有他这字体,观音婢你看,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如断筋割骨,别有韵味。”
长孙皇后一看,笑道:“字体确实新颖,可惜笔力欠缺火候,若再练个十载二十载,亦成一方大家。”
“那小子才十二岁,不能苛求笔力。”李世民摆了摆手,偏爱溢于言表。
“文武双全,书法又自成一家,若是高明、青雀有他一半的本事,朕半夜都能笑醒了。”
长孙皇后失笑道:“二哥骄傲半生,如今怎羡慕起他家儿郎啦?”
“观音婢,你就不羡慕?”李世民问。
“二哥,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我羡慕,但我还是觉得高明、青雀更好。”长孙皇后脸上泛起母性的光晕。
李世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观音婢,你来此,不只是为我送些果饯吧?”
长孙皇后颔首,道:“是为韦贵妃而来。”
“怎么,她找你诉苦了?”
“是,韦妹妹不愿定襄县主嫁往西突厥。”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妇人之见,若能与西突厥统叶护可汗联姻,朕与之夹击东突厥,北境平定,渭水之耻亦可洗清。”
“二哥,为何是定襄县主啊,择一宗室女嫁之,亦不影响联姻啊。”长孙皇后劝道。
她大概知道李世民的想法,定襄县主是韦贵妃前夫的女儿,李世民是秦王的时候倒是对此继女恩宠有加,可当李世民登基称帝后,再看定襄县主时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毕竟,天下之主抚养他家儿女,心中怎能没刺?
所以才想着把定襄县主嫁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朕现在是得择一宗室女了。”李世民没好气道。
“嗯?”长孙皇后目露不解,刚才不还一副不容商量的态度?
“观音婢,定襄跑了,至今还没找到,西突厥特使还有三日就要随高平王李道立进京了,定襄险些坏我大事!”李世民愤怒地将奏折甩落一地。
长孙皇后俯身捡拾起奏折,宽慰道:“二哥,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定襄县主既有潜逃之意,此刻逃走也无损失,可若是嫁与西突厥途中潜逃,那才是坏了大事。”
李世民又何曾不懂这些道理,他生气的不是定襄县主逃婚,他生气的是手中的棋子居然想逃脱他的控制。
“也罢,观音婢,贵妃那就交由你去安抚吧,就说她那宝贝女儿跑了,朕不管了,若想找回来,让她娘家去想办法吧。”
长孙皇后无奈退下,身为皇后帮皇帝协调好后宫本就是她的职分,更别说这还是李世民亲口让她办的的事,只好斟酌着用词去找韦贵妃了。
李世民又抱起拓本纸,细品起来,直到内侍太监带来长孙无忌的密信——
“饵动了!”
……
次日一早,魏国公府。
裴律师还在酣睡,衔婵儿便叫醒了他。
“公子,裴福管家喊你去前院,说是有要事相商。”
裴律师顿时睡意全无,昨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河东裴氏这一遮天蔽日的强大势力初露峥嵘。
京师不良人倾巢出动,左右武侯卫日夜巡捕,长安、万年各坊坊丁逐户搜查……像是一张天罗地网渗入长安城每一道缝隙之中,只为找到杀害小狗三的那群贼子。
此刻裴福找自己,想必是有了结果。
心急之下,裴律师随手穿好衣物,就向着前院跑去。
还没到前院就碰到主动找来的裴福,倒是裴福身边站着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裴律师也认识,右武卫统军元弘善!
“裴公子,冒昧前来,还望恕罪。”元弘善面露谄媚,姿态放得很低。
裴律师不解地看向裴福,裴福解释道:“公子,元统军乃右武卫将军刘德裕的外甥,此番是随其舅前来看望主上。”
“我让你办的事呢?”裴律师问。
“公子让办的事,主上知道了,说让公子就此收手,若有疑问则去找主上。”裴福老老实实道。
父亲知道了,还让自己收手?
裴律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那些人的势力强到连正一品的司空、关西六大姓之一的河东裴氏也要忌惮的程度吗?
裴福说完就离开了,倒是元弘善留了下来,笑道:
“裴公子可是心存疑惑?”
“你知道?”裴律师反问。
元弘善叹息道:“裴公子,你身为世家嫡子,要以家族利益为重,莫再追查下去了。或许真相浮出水面,确实能逞一时之快,但对河东裴氏而言,是取死之道啊。”
“草菅人命不是河东裴氏该走的道路,谋反,更不会是!”裴律师斩钉截铁道。
元弘善见其神色不似作伪,深知自己无法说服,当即告辞离去。
裴律师的脸色则阴晴不定,既然元弘善来劝说自己,那右武卫将军刘德裕想必是来劝说裴寂的。
这可是右武卫将军,遥领天下数十军府、手握皇城禁军的将军之一。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会为那批私入京师的朝集使团当说客,可想而知,这谋反势力影响力之大。
不过,裴律师是知道历史的,大唐会在李世民的手中创下‘贞观盛世’,李唐国祚近三百载。
所以,贞观年间的谋反势力,他们的谋反行径肯定都是以失败告终的。
这也给了裴律师底气,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底气。
穿越前三尺微命都未低头,如今锋芒毕露又怎甘低头?
裴律师来到书房,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已经走了,今天是官员休沐的日子,也没有尚书省员外郎前来当值,书房中仅剩裴寂一人。
裴寂知裴律师的来意,开门见山道:
“你的事我已知晓,律师,就此收手吧。”
“父亲,当真知晓前因后果?”裴律师问。
裴寂笑道:“死了两个灾民,被烧了一库牙刷牙膏,刘德裕今日捎来了铜钱三千贯、粮米二百斛,算作赔罪。”
铜钱三千贯补偿牙膏牙刷的损失,而粮米二百斛补偿两个灾民的人命。
裴律师心中冷笑,行凶的幕后黑手倒也大方,那些牙膏牙刷的价值顶天三百贯,算是十倍赔偿;而粮米二百斛换算一下也就是十二吨,别说两个灾民了,去人贩子那能换几十个被灾民卖掉的儿女。
“父亲,若是我不同意呢?”裴律师问。
裴寂笑了起来,道:“为父答应的事,你想不同意?再过个十年吧。”
裴律师皱眉,他不懂裴寂有什么好笑的。
“父亲,那是两条人命啊,你叫我如何能同意?”
“同意不同意由不得你,河东裴氏不会帮你出一点力。”
裴律师笑了,信心十足道:“河东裴氏不出力,我就查不出来吗?小狗三是崇仁坊的货郎,沿着崇仁坊向四周铺开了查,总能查到的,那可是几十辆马车啊,动静小不了,他们也没法藏。”
裴寂讶异地看了看裴律师,自己的这个儿子也太聪明了,若按他说的查,还真能让他找到那些马车、那些人。
可很多事情裴律师不知道,裴寂可是一清二楚的,只好再度规劝道:
“律师,真的莫要查下去了,此事牵涉甚多,为了区区两个灾民,不值当啊。”
“不值当?”裴律师嘴角扬起,目露寒光道:“两个灾民的命是我救下的,我说他们能活到五更,就是阎王也别想三更就让他们死。”
“父亲,是阎王托你劝的我吗?”
裴寂一听就恼了,用力一拍案牍,咆哮道:
“逆子!”
“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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