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嚣张的特使

晌午，金光门大街。

一支数百突厥人和数千骏马组成的外夷使团，正朝着鸿胪寺的方向行去。

使团领头的三人很是独特，分别是一个突厥贵族、一个大唐皇族和一个天竺僧侣。

突厥贵族被旁边的大唐皇族称呼为‘真珠统俟斤’，‘俟斤’在突厥语中是部落首领的意思，因此，突厥贵族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他是西突厥真珠统部落的首领。

真珠统俟斤此行乃是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之命，来大唐国都求和亲的。

统叶护可汗的和亲，当然不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大唐皇帝李世民，而是他想娶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女儿。

这也是自东汉起就形成的怪现象，汉人嫁公主，这叫双方平等交好，反之，就成了汉人没诚意了。

此次和亲的目的，真珠统俟斤和一旁的大唐皇族、高平郡王李道立都心知肚明。

如今东突厥内部局势动荡不安，统叶护可汗和大唐皇帝李世民，这两个曾被颉利可汗轮番吊打的君主，想趁机夹击东突厥，一雪前耻。

而和亲，既是双方互信的形式，也是双方沟通夹击事宜的幌子。

真珠统俟斤此行也带来了西突厥的聘礼，十车金银珍宝外加五千匹骏马，显得格外豪气。

但真珠统俟斤对豪气的聘礼很是不解，更感到肉疼。

在他看来，李唐武力羸弱，当年若不是李渊写信向颉利可汗俯首称臣，得到了颉利可汗的援助，李唐也得不到天下。

去年颉利可汗兵进渭水，李世民更是清空府库才将颉利可汗‘请’走。

而统叶护可汗为西突厥之主，颉利可汗是东突厥之主，他二人是一个层次的。

西突厥和大唐和亲，完全是自降身份，不要大唐贴钱嫁公主就很客气了，又何须送如此厚重的聘礼？

就算是统叶护可汗钱多任性，赏赐给自己的真珠统部落，也比当聘礼强啊。

因为对聘礼心生不满，真珠统俟斤一路上都闷闷不乐，时常没事找事，途中不是践踏农田、毁人房屋，就是无故打人、抢其钱财。

随行的高平郡王李道立虽为之头疼不已，但并未劝止，而是纵容其恶行。

在李道立看来，只要达成两国和亲便是天大的功劳，没必要在最后关头惹西突厥特使不快，坏了和亲大事。

这种放纵，也让真珠统俟斤更加看轻大唐，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打从金光门进了长安城，不到一盏茶功夫，真珠统俟斤就已经纵马撞倒十余人、无故鞭打二十余人，抢夺财物五、六起，惹得怨声载道，反而他自己在猖狂大笑。

过了西市北街和延寿坊北街路段，高平郡王李道立终于松了口气，心道人流最集中的地段过了，应该不会再生事端了。

而前方五百步就是皇城含光门，进了含光门后，右侧就是鸿胪寺衙门，想来此刻，鸿胪寺典客署的官吏已经在含光门等候了。

等将真珠统俟斤送到鸿胪寺旁的鸿胪客馆安置好，再将随行的天竺高僧波颇法师带去鸿胪寺崇玄署备案，最后去宫中找圣上复完命。

离家近一年的高平郡王李道立，就可以回家见见妻小，吃上几碗热乎饭，睡上几晚安稳觉了。

使团又走了三百步，到了太平坊北街正中，含光门已是近在咫尺，不远处典客署官吏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能看得见。

突然，路旁一个被多人围观的孩童，引起了真珠统俟斤的关注。

只见孩童手持两件稀罕物，正在大喊：“益牙神器，清新口气，呵护牙齿，延寿防疾。”

高平郡王李道立一听，暗道一声不妙。

果然，真珠统俟斤听到动静，立刻下马，提上马鞭，小跑了过去。

李道立连忙下马，也跟了上去。

什么神器？

还能延年益寿、防止疾病？

真珠统俟斤很是好奇，野蛮地推开围观的路人，操着怪腔怪调的华夏语，问起了中间的孩童：

“小娃娃，益牙神器是何物，竟有如此神效？”

孩童名叫张三，正是当日跟裴律师去往长安县衙的西市易卖超市掌柜张二驴之子，他一看眼前的几千匹骏马，觉得真珠统俟斤是潜在的大顾客，忙露出笑容准备解释。

这时，跟过来的李道立，开口道：“真珠统俟斤，市井贩夫自吹自擂之言，不必当真。”

真珠统俟斤有些失望，他还以为真是啥好宝贝呢。

张三不乐意了，反驳道：“你胡说，我们的牙膏牙刷，乃是风靡长安城的好宝贝，全长安的权贵都在争相抢购。”

真珠统俟斤看向李道立，目光中有些怀疑。

李道立没好气地看向张三，问：“你这娃娃怎么满嘴谎话，你家大人是什么人？”

“家父张二驴！”张三骄傲道。

李道立无语，这娃娃听不懂自己是骂他吗？

“张二驴何人？”真珠统俟斤问。

“家父张二驴乃是闻喜县子、太子友、都灾使者、大唐剑甲裴律师裴公子的左膀右臂姜老的得力下属！”张三骄傲地说道。

路人看向张三的目光里也带着艳羡，居然是大唐剑甲裴律师的下属的下属的儿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如今的裴律师，早不似刚进京那会，整个长安城知道他的人都不多，即便知道也只当是裴司空之子。

现在的他，携平叛李孝常之势，在长安城已是人尽皆知，成了贞观政坛上的一颗闪亮新星。

几乎六成以上的长安城人都坚信，二十年后的裴律师会是下一个裴司空，下一个天下第一权臣！

然而，高平郡王李道立离京已经快一年了，裴律师的英勇事迹和牙膏牙刷这种新奇物，他是闻所未闻，只当张三这孩童得了癔症，在说些痴话。

路人艳羡的眼神，也被李道立看成了同情和怜悯。

“真珠统俟斤，这娃娃是个疯子，咱们还是走吧。”李道立劝说道。

真珠统俟斤摇了摇头，他不太信李道立的话，觉得是李道立不想他这个外邦人知道益牙神器这等好东西。

“小娃娃，你的神器能让我看看吗？”真珠统俟斤笑容满面道，脸上的肥肉咧起，分外狰狞。

张三不疑有他，连忙从身后的背篓取出牙膏和牙刷，演示给真珠统俟斤看，边演示还边讲解道：

“食物的残渣会伤害牙齿，也会滋生疾病，所谓病从口入就是这个道理，而牙膏牙刷可以清洁和保护牙齿，既减少疾病，又保证胃口，长期以往，人就长寿了。”

真珠统俟斤越听眼睛越亮，突然一把抢过张三的背篓，再一脚将张三踹翻在地，仰天大笑道：

“拿来吧你！”

说完，真珠统俟斤清点起背篓，看着背篓里的三套牙膏牙刷，乐呵呵地骑上马，向含光门驰骋而去。

地上的张三慌忙爬起，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连忙追上去大喊：“你想要可以去西市买，为何要抢我东西？”

真珠统俟斤一看张三被自己抢，不仅不感到荣幸，居然还敢追上来，不由一阵恼怒，当即调转马头，朝着张三冲了过去。

“砰~”

张三被马蹄踹倒在地，骨裂的剧痛让他无法动弹，只是无力地大喊：

“还我，还我……”

真珠统俟斤一听，还能吭声，挥起马鞭朝着张三便是“啪”“啪”“啪”，来回十几鞭子，边抽边喊：

“下贱的大唐人，爷让你喊，让你喊！”

直到张三陷入昏厥，真珠统俟斤这才得意忘形地驾马向着含光门跑去。

路人议论纷纷，对着西突厥使团指指点点，高平郡王李道立连忙将路人驱散，追上真珠统俟斤。

至于昏厥的张三，李道立暗骂不识抬举，自己都想办法劝真珠统俟斤走了，那娃娃还一个劲地自吹自擂，真是利欲熏心，这下怕是要丢了性命了。

皇城，含光门外。

鸿胪寺典客署的令、丞数人，看着疾驰而来的西突厥使团，满面微笑地迎了上去。

恰在此刻，一辆马车突然拦在了西突厥使团和典客署众人之间。

“什么人？”典客署众人怒问。

“又是哪来的下贱大唐人？”真珠统俟斤猖狂咆哮道。

马车上，裴明礼和老姜怒视真珠统俟斤。

他们不久前在司农寺办完事，刚经含光门出了皇城，远远就看到真珠统俟斤在鞭打小货郎张三。

难以置信，异族在大唐的土地上，肆意鞭打大唐的子民，这是何等的欺人太甚啊！

“你又是哪来的卑贱异族？”老姜反问。

孤苦伶仃的他早把张三这些灾民中的孩童，视作自己的孙儿，看着孙儿被打，老姜的心中燃着火呢！

真珠统俟斤嚣张大笑，昂首挺胸道：“我是你们大唐皇帝的贵客，你说我卑贱，那你们大唐皇帝算什么？”

老姜和裴明礼互看一眼，无言以对，再说下去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而源源不断围过来的皇城卫兵，也让他们无力再与之争辩。

“哈哈哈哈，这就不说话了？还真是下贱！”

真珠统俟斤笑着绕过马车，进了含光门，扬长而去。

高平郡王李道立瞪了老姜二人几眼，也跟了进去。

老姜苦笑，轻声道：“前隋对突厥礼让三分，就够憋屈的了，可谁曾想大唐，竟已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裴明礼正色道：“慎言，当心祸从口出，先带张三去看伤，待会回去问问公子可有妙计，治治这粗鄙蛮夷！”

老姜点了点头，心说这裴明礼不愧是公子看中的第一个僚属，沉着冷静、行事利落，大局观强！

再一看缩在马车中，除了东张西望就是沉默不语的青龙，尤其是刚才差点爆发冲突，青龙作为护卫竟连马车都‘不敢’出，老姜不禁感慨道——

同样是为公子分忧解难的两个人，做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