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说，许先生曾说‘董仲舒，国贼也，所做天人感应论，荼毒天下，遗祸千古，以儒家礼仪之法，窃取天子之权柄’，此事当真？”
刘彻看着东方朔，淡淡问道。
“回陛下，树人兄的确有此言！”东方朔沉声回答。
此事虽有丞相卫绾下令封口，不许任何人传播。
但当时在场的士人又何止千百。
即便有丞相卫绾之令，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东方朔在此事上，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和歪曲扭解。
“那你可知许先生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刘彻百思不得其解。
他始终没有想出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有何不足。
更加想不明白许言为何作出如此评价。
面对刘彻询问，东方朔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回答道：“回陛下，用树人兄的话来说，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虽然有利于思想大一统，但是其思想却是弊在当代，遗祸千古。”
“天人感应论的核心，在于儒学和神学的融合，将道家和阴阳家的神学理念融入儒家学说中，宣扬君权神授之思想，将天子和帝王神灵化，借此来增强天子帝王的威严，让底层百姓们慑服。”
“具体来说，就是人类社会的治乱兴衰状况会影响到天道的运行。”
“反过来，天也会通过灾异或祥瑞来体现人间社会治理情况的评判。”
“而天子和帝王，便是天在人间的代言，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天地的运转，万民之兴衰。”
东方朔滔滔而谈，讲述了董仲舒天人感应论的核心思想。
对此，刘彻也是了然。
毕竟董仲舒作为宫廷博士，曾多次为刘彻讲述自己的天人感应论思想，更是在先前的问策时，系统的提出了天人三策和天人感应论，虽然还没有完善这一体系，里面的思想却已经定型。
所以，刘彻对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并不陌生，也知道东方朔，或者说许言说的没错。
只是他始终没有想明白，这里面会有什么问题。
帝王者，天子也！
天子，天子！
其意便是苍天之子。
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关联着天地苍生，江山社稷。
这并没有错啊。
为何许言会觉得这里面会有问题？
并且将董仲舒批判为国贼，认为他的天人感应论会弊在当代，遗祸千古呢？
对这个问题，刘彻百思不得其解，凝眉问道：“难道不是吗？”
东方朔闻言，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
如果没有听过许言讲解和剖析，他也不会觉得这里面有何问题。
但是，在听过许言讲解剖析之后，东方朔才知道这里面的问题究竟有多大。
“回陛下，曾经臣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树人兄却告诉我说，不应该将帝王和天子神化，更不能将天子的行为跟天道运转联系在一起，否则将会遗患无穷。”
“比如说，如果气候出现异变，出现洪涝和大旱天气，这将会是谁的问题？”
“难道真的是因为天子失德导致？”
“亦或者说，如果有人行那陈胜吴广之事，假借神灵或者天意做出谋逆之事，天子又当如何？”
“还有就是人间太平，却有星宿异位，这莫非也是天子失德？”
“天子亦是普通人，不能行云布雨，不能捉星拿月，更不能确保整个天下都不会出现干旱、洪涝、地震、飞蝗、瘟疫等自然灾害。”
“倘若强行将天道运转和天子的行为品德联系在一起.......”
东方朔说道这里，微微一顿，随后道：“从此以后，天下各处，但凡有干旱、洪涝、地震、瘟疫、飞蝗等天灾人祸出现，便能够被有心人利用，行那谋逆之举。”
“因为这些代表的都是天子失德啊！”
东方朔说完，伏首在地，不再去看刘彻的表情。
其实也不用看。
东方朔就知道刘彻的面色会非常的不好。
因为许言这番话，就差明摆着告诉天下人说：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就是在拿天子背锅，给天下人找天子失德的理由。
身为大汉天子的刘彻，听到这样的解释，整个人能好了才怪。
事实上也是如此。
此时的刘彻，听完东方朔解释，整个人都气的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原本他在听董仲舒讲述天人感应论时，还觉得挺好。
毕竟当时董仲舒给他讲的，都是天人感应论被天下人接受后，天子的身份将会如何如何神化，如何如何尊贵不可言，如何如何的让天下百姓慑服等等。
年轻的天子，听到这话后，又怎么能不高兴。
然而，如今反过来想想。
一旦出现天灾人祸等情况。
按照天人感应论的说法，这天子可不就是个背锅的背锅侠吗？
出现了天灾人祸，肯定不是他董仲舒判断失误，而是因为天子失德。
既然天子失德，大家还犹豫什么？
曾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如今天子失德，自然是天下共讨之了。
关键是，这些天灾人祸跟天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天子在这些事情里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背锅的，是给天下百姓发泄的对象，给所有的有心人造反的背锅侠啊。
气抖冷！
真要让这天人感应论流传天下。
他堂堂大汉天子，恐怕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甚至，他刘彻还会成为后世天子帝王们憎恨和咬牙切齿的对象。
刘彻想到这里，整个人彻底不好了。
董仲舒那家伙是欺负他年少，将他刘彻当傻子来忽悠啊。
偏偏他还一无所知，将其视为良师益友，国之大才。
如今想想。
什么国之大才。
明明是国之奸贼是也。
并且还是将他刘彻当傻子忽悠，将他的智商摁在地上来回摩擦的国之大贼。
也就是董仲舒现在没有在刘彻面前。
否则刘彻绝对会将他千刀万剐了。
“好，很好，非常好！”
“不愧是朕的好师兄，好先生，好，真的很好啊！”
刘彻怒极而笑，一字一句道。
听到刘彻满含杀意的咬牙切齿之言。
东方朔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了。
他觉得。
那位名闻天下的儒家大贤董仲舒先生，可能很快就要凉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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