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不在高（1）【寿宴篇】

水不在深，有龙则鸣；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泱泱九州人杰地灵，茫茫玄海龙翰凤雏。

自古，这片土地便灵气充盈，修仙者众。今，南唐主重道，民众亦多信玄学，修仙悟道的门派更是层出不穷，如星罗棋布，凡仙山灵泉皆有之。

佬山，位于南唐都城临安以西。南唐临海多丘陵，佬山亦不高，不足千丈，仅略高周围群山一个头，但形似一个驼背老妪，故得名佬山。俗话说，万物化形自有灵。佬山有形，亦是灵山一座。

灵山之上自有仙门。佬山之仙，乃江东钟氏。

江东钟氏，也算名门，自言乃钟馗之后，曾几也是人才辈出的一族。只是不知何时起，钟氏已从降妖除魔转司了卜天知命。

自称是自称，现实是现实。钟氏并不算上仙大宗，事实上这样的仙门宗族在南唐乃至在这片大陆，可说有的是。

但即便如此，钟氏仍是南唐不容小觑的一派宗门。

原因无他，钟氏背后有皇亲贵胄。

有人会说，修仙之人还攀龙附凤吗？

你可别笑。千百年来，修仙者众，得道者寡，能有几人修成正果？若非修成正果，如何超脱凡尘，未超脱凡尘自然还是需要红尘俗物的。换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没修出辟谷之前，你总还得吃饭呐。

再说了，修仙习道，就是学。这世上最贵，便是学。你没点回报，非亲非故，别人缘何教你？沾亲带故，你学的时候就不需要那些个秘籍灵丹，用的时候就不需要灵剑法器？秘籍灵药灵石法器，哪一个不需要钱？哪一个又是仅凭真金白银就能轻易到手的？所以说，仙界脱不开人界，修仙也需要金钱。

而钟氏的财力更是一方豪富。钟氏原出自佬山之中的无名小村落，若要称呼可能叫钟家村。

如今这个小山村早已不是那无名之村。驿站医馆自是不用说，集市客栈酒楼戏园一应俱全，俨然发展成了一个盘踞佬山的小型城郭。而这城，便叫佬仙门，是山、是城，亦是宗门。

其实，不止佬山附近的百姓和佬仙门的门人们这般想，就连当代家主钟林自己也这么觉得，不止觉得，他还有意向南唐朝廷上书申请为城。

这日，钟林正和几位族中长老会谈，与会内容正是向朝廷请愿更佬仙门为城，而钟林他自然是作为佬仙门的第一代城主。

诸位长老一致认可。事实上，最近数年，就连州府也没把佬仙门当作一个村来对待了。

可唯独卜命阁的长老钟澄也不知在想什么，缄口不言，既不同意，也不反对。这人总是这样，一有大事讳莫如深，最擅长的就是各种遁。可这等大事必须长老会全员同意，要么就得主母李老太君首肯。原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现在连长老会都没得结果，可如何是好？

几人只能这般不尴不尬坐在八仙厅里，不敢离座，也没话可说，只能各自喝着茶佯装淡定。

可这时间久了，喝茶都喝饱了。这茶一喝多，人就想如厕。可如厕就得离座，一离座，钟澄这小老儿势必开溜，这会就白开了。钟澄是真的很想开溜，可他几位兄弟盯得实在紧，他连想尿遁的余地都没有，也只能憋着。

所以，几个老头子从上午进了八仙厅，门一关就再没人出来了。

门外的弟子后辈们也很难受，自己家的长辈在里头开会，他们不知道什么内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他们还不能偷听，不能小声议论，更不能一走了之，只能在外面杵着各自大眼瞪小眼。可这好半天的，厅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很奇怪。他们都怀疑是不是自家老头子年纪大了，这会开着开着正一起打盹呢。想是这么想，可他们又不能进去看，只能干瞪眼，心里都盘算着，再熬一会，再熬一会就午饭了。

这时，几名丫鬟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华服老太跨进了庭前。这老太白发如雪，手杵桃木寿仙杖头戴掐丝翠凤额，慈眉善目颤颤巍巍，却自有一股常人难以模仿的雍容气度。此人正是江东钟氏的主母李老太君。

这位主母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李老太君出身高贵，乃是南唐旭阳公主。只因爱上了当时进宫给先皇卜梦的钟家家主摇光子钟淳风，便果断放弃了自己皇族的身份，义无反顾地下嫁于他。当时的家主钟淳风对公主也十分尊重宠爱，不仅授之仙法，与之双修，还将家族交由公主共同操持。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这段爱情实乃一段佳话。后来那位家主在与妖魔的战斗中亡故，钟氏一度风雨飘摇，便是这位主母力挽狂澜主持大局，发展至今。所以说，江东钟氏有今天的规模，这位李老太君居功至伟。

原本在庭前蹲了一片的弟子小辈们，一见老太君来了连忙跳起来，纷纷列队站好，恭恭敬敬齐声道：“老太君万福！”

老太君不紧不慢地在婢女的搀扶下迈进八仙厅前的小庭院，手里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童。这小童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十分白净可爱，看不出男女，头上简单的扎了两个小髻并无装饰，朴素利落，身上倒是着了一套粉白黄鹂啼梅的长袄褂子，看起来很活泼，却衬得他更安静，文文静静，宛若集市上卖的陶瓷娃娃一般。

众人即便好奇，却也没人敢问。老太君似乎也没打算给众弟子介绍，而那小童也很奇怪，既不怯场亦不好奇，只乖巧地让老太君牵着，竟有几分老太君的气度。

老太君笑盈盈地环视了一圈庭院里的小辈们，慈祥地点了点头，看了看紧闭的八仙厅大门。立刻就有弟子会意了，跑到门前拍了拍门，道：“姥爷，老太君来了。”

门很快就开了。

几个小老头鱼贯而出，纷纷行礼。“母亲大人。”“主母万福。”

老太君依旧慈祥地笑着点了点头，被钟林和几位长老迎着走进八仙厅。

一进八仙厅，两旁婢女便纷纷退了出去乖顺地带上了门。而那个一直被老太君牵着的小童也很懂事，立刻改牵换扶，搀着老太君走到房间正中的太师椅坐下，不声不响地站到老太君的身侧。

钟林和几个长老这才敢把目光落到这小童身上，但也不敢多问，只等着老太君发话。

老太君伸手抚摸着身侧的小童的头发，慈爱地笑着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这些子侄，缓缓道：“诸位想必已经听说了吧。史上最年轻突破百目关的小周天修士，是我们钟家的血脉。”老太君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是个卜梦者。”

其实，相比其他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钟氏还是有些优势的。虽然自封老祖宗的除魔术法是一个都没能传下来，但百年来钟氏一直人才不断，子孙辈辈灵气充盈。虽从未出过金丹仙修，但是能人异士辈辈皆有。未能出金丹大修，不过是缺乏修仙的术数罢了。且钟氏的能为在于卜梦占命。钟氏之人多生灵眼，达者可见仙凡灵气天地气运，凡者也能略感人事精气。这其实是一个相当难得的天赋。其他仙门的人需要修炼至尚明境开了天眼才能做到的事，钟氏子弟可能生来就会。而钟氏少数精英子弟所擅的卜梦术，更是普通仙门需要修行至元婴境才有可能习悟的能为，钟氏却辈辈都有这样的能人。这便是钟氏虽未有金丹大修，却能在凡尘朝野左右逢源的原因。

所以，这件事上，钟家众人的惊异点不同于他人在意的卜梦之术，而在意前者的“最年轻”。

不错，这传闻中的神童今年才九岁，别说是不善术法和突破的钟氏一族，放眼整个修仙界，这也是头一遭了。

钟林忽然一顿，目光惊愕地望向那个面生的小童，不由惊道：“难道……！”

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带着些许嫌弃地笑道：“木声（钟林的字）你连自己的外孙女都认不得了吗？”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小童，道，“晚兰，还不拜见外祖父。”

那唤作“晚兰”的小女孩得体地轻轻鞠了一躬，脆生生地道：“晚兰见过外公。”

这一声外公声妙如莺，却像五雷轰顶直把钟林钉在当场做不出任何反应。这也难怪，突然冒出个七八岁的外孙女，还是个震惊修仙界的神童，换了谁也适应不了。

其他长老们也是大受震撼。他们早就听闻家主钟林嫁给章州牧的大女儿淑娟生了个神童，三岁能文七岁能诗，九岁灵气突破了百目关，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小周天修士。可他们都没想到那神童就是眼前这个还没椅子高的小娃儿，更没想到他们足不出户的主母大人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人给带回来了。

老太君很是满意她这些子侄的反应，也不待他们反应，慢条斯理地说道：“淑娟和石音在边关抵御金兵，无暇照顾晚兰，所以便托人将晚兰带回钟氏了。老身我啊，决定在三个月后的寿宴上正式宣布晚兰认祖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