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

在洛阳东门，一队四五百人的溃兵乱哄哄地逃窜而来，立刻引起了城楼上官军的警觉，战鼓紧急敲响。城楼上的城门校尉伍孚被战鼓声吵醒，匆忙拿起宝剑，迅速冲了出去，厉声问道：“敌军在何处？”

都尉伸手指向城下，沉声说道：“将军请看。”

伍孚揉揉睡眼，向下望去，只见数百乱兵蜂拥而至，毫不在意城楼上守城官军已经拉满的长弓，直接冲到了吊桥下。

“打开城门，迅速开门！”其中一名将军装束的人仰头大吼：“我是左中郎将淳于琼，还不快开城门？”

“伍孚，伍孚在哪里？快给我开门！”

“淳于将军？”

伍孚深吸一口冷气，凝视着，败军队伍前面的那个人果然是淳于琼，不禁大为惊讶地说道：“淳于将军，你不是正在攻打虎牢关吗？怎么回来了，而且还弄得如此狼狈？”

淳于琼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说道：“快点打开城门，我有紧急军情要呈报给天子，如果耽误了军情，你可担当不起后果！”

伍孚面色不悦，但仍然不敢得罪淳于琼，挥手下令：“放下吊桥，开启城门。”

半个时辰后，在大将军何进的府邸内。

淳于琼跪在何进面前，一言不发，只是不断磕头，地上一片鲜血，但他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何进惊恐地看着淳于琼，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怀着一丝期望问道：“淳于将军，你为何不在虎牢关前指挥战斗，为何如此狼狈地返回洛阳？”

淳于琼用力挤出两行泪水，颤声说道：“大将军，逆贼皇甫嵩与贼寇竟相互勾结，在虎牢关埋伏我们。济北相鲍信不服末将的指挥，他背离军令，秘密与贼寇勾结。阉贼党羽冯芳更是推波助澜，导致万余大军陷入灭顶之灾。末将原本想以身殉国，但忧心皇甫逆贼将混淆黑白，蒙蔽圣听，因此忍辱偷生，奋力突围而出，回到洛阳向大将军报信，请求您治罪末将统兵失当之罪。”

何进听闻此言，惊骇交加，他猛地站起身，却感到眼前一片昏暗，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眼神呆滞，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大将军，您怎么了？”淳于琼连忙上前扶住何进，轻轻拍着他的背。

过了一会儿，何进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清醒过来。

立刻，他一跃而起，用力掌掴淳于琼，将他打倒在地，怒声喝道：“万余精锐，那是大汉最顶尖的战士，竟然被你在一次战斗中全军覆没！你这个将军到底怎么了？那些士兵是大汉的中流砥柱，整个洛阳都仰仗着他们解围，你难道不知道吗？即使面对十万北方胡虏，也不至于一战全军覆没！你、你、你！”何进指着淳于琼的鼻子，大声斥责。

淳于琼不敢承认他引发了所有的罪责，他狡辩道：“军中人人都是皇甫嵩的亲信，济北相鲍信的声望也极高，再加上冯芳是阉党的一员，临战时士兵不听从末将的命令，所以才导致全军覆没。”

“少他娘给老子来这一套！”何进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在淳于琼脸上，但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照着淳于琼的脸庞狠狠地扇了十余记耳光，怒骂道：“皇甫嵩是什么人本将不清楚？想让他皇甫义真通贼，比杀了他还难。别以为本将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不就是害怕被治罪吗？还敢把脏水泼到皇甫嵩头上，别人通敌一个都没回来，你他娘的誓死不屈还能跑回来，你当本将是傻子不成？”

何进正骂到气头上，丝毫没顾上平时的养气功夫，何府管家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禀报道：“老爷，两位袁大人过府来访。”

“请进来。”不耐烦的挥挥手，指着淳于琼的鼻子道：“滚，本将过后再和你算账！”

淳于琼不敢多待，抱头鼠窜而去。

袁逢、袁隗走进正堂落座，何进仍然余怒未消，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袁逢问道：“大将军，淳于将军怎么如此匆忙？可是攻破虎牢引军回来了？”

何进苦笑一声道：“司空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一万多精锐之师已然全军覆没，那狗贼是回来了，可他麾下那支大军却没回来。”

“什么？”袁逢、袁隗兄弟俩勃然变色，惊得站起身来，不敢相信的问道：“万余精锐，竟然全军覆没了？”

何进艰难地点点道：“本将也不信，可淳于琼那个样子，你们也看到了，唉，如今可如何是好？”

袁逢和袁隗对视一眼，两人眸子里满是恐惧，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在无尽的恐惧中，漫长的两天终于过去。

由于冯芳死在了虎牢关的谷口，城门校尉伍孚也是何进的人，在何进的严令下，没人敢把淳于琼兵败的消息传扬出去，没有给张让等宦官趁机发难的机会。但何进、袁逢等人每天都惴惴不安，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个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但一群大臣接连商议两日，竟然没想到任何的补救办法。

第三天清晨，洛阳东门。

天刚蒙蒙发亮，一名官军士卒从城垛后面爬起，将手中长矛夹在腋下，伸手掏出胯下小鸟向着城外放起水来，边放水的边打个大大的哈欠，顺势向城外掠了一眼。

数息之后，绵绵不绝的放水声戛然而止，小卒抬起头仔细向城外看去。无尽的恐惧从他的眼中涌出，仿佛看见恶鬼一般，小卒连裤子都不曾提起，转过头凄厉的嚎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啊！”

水声伴随着小卒的嚎叫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可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小卒惊恐的嚎叫瞬间惊醒了靠在城墙上酣睡的守城士卒，不满的嘟囔声瞬间响成一片。

“大清早的，叫魂呢？”

“再吵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当城门校尉伍孚被小卒陈小六的言语惊醒时，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不耐烦地责备道：“陈小六，你疯了吗？这么早，你乱嚷什么鬼。”伍孚随意地扫了一眼城外的旷野，然后漠然地移开目光。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像见了鬼一般向后退了三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整个城头顿时回荡着他的呼喊声。

“敌袭！快起来！“

一听到敌袭，原本昏昏欲睡的官兵们立刻翻身爬起，匆忙中抓起武器冲到城垛后面，紧贴城墙向外望去。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微光，凭借着晨曦的微弱照射，可以隐约看到城外旷野上的景象。

突然，城墙上传来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人头！

无数的人头！

洛阳东门外，人头整齐地摆放着，形成了一个金字塔状的堆叠，视线所及之处，密密麻麻都是头颅。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头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洛阳城外。许多人脑海中闪过一个从未亲眼见过的东西——京观！这一刻，所有的官兵深深地感到一种莫名的颤栗，从灵魂深处涌上心头。

京观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中，人屠白起曾经建造过京观，后来项羽也采取过同样的行动。但是距今最近一次出现京观应该是在西汉末年，王莽篡政时建造的，已经过去了整整两百多年。官兵们从未想过，这个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当天空逐渐放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道霞光洒在洛阳城东的旷野上，仿佛为那些头颅披上一层晨曦的华彩。官军们震惊地发现，那些颅首都是被烧焦的，有些还覆盖着破碎的头盔，而有些未被烧焦的头颅上的面容依稀可辨，头盔上的鲜红流苏妖艳如血。

这一切表明，这些头颅曾经是一支军队，而且是大汉的官军。

“有人！那边有人！“一名眼尖的弓箭手惊恐地喊道，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京观上，一面巨大的旗帜猎猎作响。那面旗帜是官军们极为熟悉的，正被一个魁梧凶恶的男子高高举起，而在他身旁还站着另一名凶恶的大汉。在这两个恶汉之间，一个年轻而伟岸的身影傲然屹立。

李少岩缓步走到京观的左前方，阴冷的晨风吹过，掀起他身后仿佛鲜血染红的披风，在空中翩翩起舞。

一片死寂笼罩，天地间的万物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那三个身影在那面旗帜的陪伴下，一步步走向洛阳城门。

当他们距离城门只有一箭之遥时，李少岩顿住了脚步。

洛阳城楼上，所有的官军士卒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尽管李少岩只有三人，却在气势上压倒了城墙上守卫的官军。整个城墙上，除了时不时传来的嘶嘶抽气声外，再无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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