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牛首山的台阶上，宫廷侍卫明火执仗，将山道照耀得犹如白昼。
十几名力士抬着一顶硕大的轿子，缓慢地朝山顶道观移动。
朱元璋则领着朱标和朱棣走在最前面。
一个时辰后。
众人总算来到山顶的白云观前。
幽暗中。
一个少年道士笔直的站在道观门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清辉遍洒。
少年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风华绝代。
“陛下，贫道有礼了。”
见朱元璋拾阶而来，少年一挥拂尘，微微行了一记道礼。
朱元璋背着手，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悠悠开口道：“你早就知道咱今夜要来？”
朱元璋并没有派人提前给方寒打招呼，就是想要来个出其不意，没想到却失败了。
这也更加证明了，方寒这个小道士，绝不是个老实人。
朱元璋坚信，这个少年的手段、神通，还有他的秘密，肯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方寒一如既往的微笑道：“方外之人，起的比较早而已。”
旁边的朱棣抬起头，看了看月光，嘟囔道：“这才三更天，正常人有在这个时辰起的吗？”
“住口！”
方寒大义凛然道：“燕王殿下，可不许骂自己。”
“我……”
朱棣顿时语塞，可仔细一想，方寒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们不也是半夜三更起来的吗？
这不是自己找骂吗？
朱元璋瞪了一眼朱棣，怒声道：“你个蠢货，把咱的脸都丢尽了。”
朱棣缩着脖子，闷闷的不说话，眼睛里满是委屈。
朱标笑道：“好了，爹，你就别乱发脾气了，四弟也是无心之语。”
朱元璋也没再动怒，只嘴硬了一句：“你就惯着你兄弟吧。”
朱标无奈一笑，走到方寒面前，先是行了一礼，而后说道：“道长，实不相瞒……”
他话还未说完，方寒便打断了他，轻声道：“太子殿下，贫道都知道了，请皇后娘娘入观吧。”
朱元璋嘴角一抽，闷声道：“你不是说你起得早吗？咋啥都知道？”
方寒面不改色：“贫道只是天资聪颖而已。”
朱元璋顿时火了。
娘的！
真拿咱当猴耍呢？
谁不知道你小子能穿梭过去未来，肯定看到了宫廷之前发生的事。
作为一个皇帝，尤其是雄才伟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绝不允许自己的背后，时时刻刻有一双眼睛盯着。
他可是皇帝，帝威不可量！
而有这么一个人，却能时刻盯着他，看着他，让他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朱元璋怎么忍得了？
但他也是投鼠忌器，只能强压着怒火。
眼前的这个小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得有求于他，真他娘的憋气啊！
“爹。”
朱标轻轻拉了一下朱元璋的袖子。
朱元璋黑着脸，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你娘抬进去。”
“噢。”
朱棣答应一声，便指挥着那顶轿子进了山门。
除此之外。
朱标安排的两百多名宫女和一百多个太监，也纷纷鱼贯而入，还有端着各种皇家器物的侍卫，甚至连御厨都有。
一行人浩浩荡荡，偌大的白云观，竟显得有些拥挤。
一路劳顿，疲惫不堪的马皇后，早已在轿子里睡着了。
在婢女的伺候下，马皇后被抬进道观厢房，先行熄灯歇息。
朱棣叉着腰，在道观前院指点江山，安排宫女、太监、侍卫等人各自住处。
看他那熟悉地形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燕王府。
道观前院。
方寒走到朱棣面前，轻声道：“燕王殿下，不必这么麻烦了，这些宫女、太监、侍卫，都不能住在白云观。”
未等朱棣开口询问，朱元璋背着手走过来，满脸不高兴的道：“为啥？”
方寒平静地回应道：“因为贫道喜欢清净。”
朱元璋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大声吼道：“娘的，咱忍你很久了！你小子别拿根萝卜就当咸菜，真把咱当泥捏的了？信不信咱现在就砍了你！”
朱标赶忙拦住准备发飙的朱元璋，满头大汗的说道：“爹，你冷静点。”
朱棣走到方寒面前，小声说道：“我说道长，把宫里来的这些人赶走简单，只是我娘贵为一国之母，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
方寒面色不改，声音清亮道：“难道皇后娘娘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吗？”
“难道陛下和殿下忘记当年征战天下的苦难了吗？”
“难道那个时候，皇后娘娘身旁就动辄数百人吗？”
“难道诸位得了天下后，便再也过不了老百姓的生活了吗？”
“不会吧？”
方寒一连串的发问，听得朱元璋哑口无言，高高举起的铁拳，悬挂在半空中，半晌都没放下来。
此时是洪武十三年。
距今为止，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国，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十几年间。
朱元璋扪心自问，他始终兢兢业业的勤政爱民，不敢有片刻懈怠。
但无论他心智多么坚定，到底也是皇帝，是天下共主。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动辄千百人随行，不管再怎么心智坚定的人，在几千个日日夜夜时刻不停的荣华富贵里，总会有时候放松警惕。
朱元璋不是神，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当然也不例外。
在渐渐熟悉并适应当皇帝以后，他也会在无意识中讲排场，装面子，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就比如说今夜，马皇后移驾白云观，出行人数达千人之多，行礼辎重、贵重器皿更是数不胜数。
而朱元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刚刚方寒直指人心的质问，让朱元璋猛然惊醒过来。
是啊！
当年咱不是皇帝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随便一个烧饼就打发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
之后咱发达了，领徐达、常遇春他们回家吃饭，不也是妹子一个人操持一大桌子菜吗？
那时候多开心啊！
为啥现在就娇贵了呢？
没个几百人伺候，就觉得不对味了。
咱还是开国之君呐，就已经这样了，那后世之君还能体会到百姓之苦吗？
温柔冢是英雄泪，不到横流不可知。
寒风凛冽。
清幽月光下，朱元璋打了个激灵，浑身一层层的起鸡皮疙瘩。
隐约间。
他从方寒的话里，看到了一丝亡国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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