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水满则溢

谢陆这两日一直会在脑海中想像过爹爹在狱中的模样，会是何等的凄惨何等的悲壮，却唯独没想过爹爹是这般光景……

立于牢门口的谢老爷一身干净的棉衣囚服，佝偻着身形的他束发齐整只是脱了发冠略失失了威严，阴暗潮湿的囚牢里下榻处有一火碳盆，泥泞的地面扑满了干草，墙角的木桌上点着一盏烛火，空气中弥漫干草的气味。

谢老爷病弱体虚因咳嗽时常会佝偻着身子，满脸蜡黄的病气入体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严持重，两颊瘦成一道沟壑整个人苍老得不成模样，只是脸上挂着些许慈祥的笑容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谢陆看到爹爹的模样心都揪成一团，听到那带着胸腔鸣音的剧烈咳嗽，更是脸色黯淡无光几乎止不住眼泪。

“爹爹～”谢陆泣不成声，“您这模样定是在这受了不少苦！”

谢老爷拖着病体亦步亦趋往囚牢的栅栏处走，在昏暗的环境里父子二人隔着栅栏对望。

“你怎的来了？”谢老爷眉眼惊喜之处不免有些疑惑。

“陆儿～你娘亲可好？”

谢老爷伸手扶着囚牢的门栏，咳得气虚几乎难以站住脚跟，语气中却带着焦急，“陆儿～回去告诉你娘亲，爹爹在这一切都好，切莫要为我伤了身子，你娘亲性子刚烈……”

“娘亲没事。”

谢陆含着泪，看着爹爹消瘦得像骷髅一样的脸颊，心揪得生疼，“您这几日过得好吗？这里阴冷又潮湿，你身子哪里受得了？”

“无碍～咳咳咳～”谢老爷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才道，“你怎的来的这里？还穿成这般？”

谢老爷一见谢陆就发觉他一身奇怪的打扮，走近粗略一看才知是这牢里侍卫统一的着装。

谢陆咬了咬唇，避重就轻地轻声回答道，“这样穿进来方便些。”

“爹爹，我听了娘亲和孙管家说了您的事……”

“您说现在该怎么办？谢府……该怎么办？”谢陆眼神一暗，声音也随之渐小。

谢老爷听着谢陆的话心里一时感慨万千，虽想过谢家没落的样子，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谢陆孩童心性根本不具备商贾的特征，耳根子软性子良善偏又有些倔犟，做大事不足以成气候，与其做生意赔个精光不如守着家业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谢老爷大半辈子经商尔虞我诈，虽满腔热忱欲创盛世辉煌却奈何身患重病，如今也是遭逢陷害穷途末路，况膝下之子也志不在此。

如此巨变哪是谢陆他一个未经风霜的少年能担起的，谢老爷红了眼眶，“陆儿～事急则缓，事缓则圆。”

“即便谢家不遭此祸，爹爹也是时日无多，这一切就看淡吧，随它了……”

“可您不该承受不白之冤！”谢陆一脸忿然，“咱们家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您与娘亲广济恩德，为何我们谢家要遭受这般对待！”

谢陆尖锐着沙哑的嗓音忿忿不平，眼底满是委屈和愤恨，仿佛遭受了天大的不公。

谢老爷无奈的轻笑一声，“陆儿～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咱们家风光太久了，锋芒毕露引来太多后患，没有谁能一帆风顺一辈子。”

“而今，爹爹只希望你能肩负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照顾好你娘亲和姐姐。”

谢陆攥紧了拳头，他不能理解爹爹说的话，脑子只想着不能白白被冤枉，“爹爹～”

“陆儿别无他求，只是希望爹爹能沉冤得雪。爹爹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白白受这些冤枉和罪责。”

短暂的沉默后，谢老爷看着谢陆的眼神一顿，昏暗的牢房中看不出眸色中的情绪，只是话语间问得小心谨慎，“你……你与那方……”

只是不等谢老爷话说完，突然传来几声局促的脚步声，接着站出一人压着嗓音低头对谢陆说，“谢少爷，快些走吧，来人了！”

谢陆好像没有听见爹爹说的话和对方面上猜疑的眼神，眸色匆匆一瞥面上强装镇定道，“爹爹您好好保重自己，牢房中阴冷潮湿您还得多动动手脚，清朗说了会帮着照看您的，您若是缺了什么就与这位张副将说。”

张长风听了谢陆的话抬眸对着谢老爷会心一笑，这两日牢房中是他带着侍卫看守的，虽不是时时在牢房中，可这牢房所有添置的物件都是张长风亲力亲为的。

与谢老爷也是有些熟识的，这谢老爷身形病入膏肓却气度不凡威严不屈，这两日在牢里除了闭目养神便是练字，除了审讯时一言一行一板一眼，其余时间都三缄其口，只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难受。

张长风心知他是谢思思的爹爹，又是方将军要护着的人的爹爹，对他十分恭敬和煦，两人也算得点头之交。

“你……”谢老爷咳嗽得脸色煞白，气虚血亏一时间说不出话。

张长风得了风声知道宋丞相此刻在往此处来，不宜在此多留，拉扯着谢陆的衣袖催促道，“快些吧，宋丞相来了。”

谢陆看了眼张长风对自己的眼色，心中纵有万分对爹爹的不舍，可也不能再叫方清朗为难，只得一跺脚抬头红着眼眶对谢老爷道，“爹爹，陆儿走了，您……您照顾好自己。”

谢老爷两手抓着栅栏的木柱子也红了眼眶，“去吧，好好照顾你娘亲和姐姐。”

张长风眸色匆匆一瞥，看着面前感人的父子之情有些心酸羡慕，他自小没了爹爹由娘亲独自带大，其中滋味常人难以体会。

“您放心，我们将军会一并帮谢少爷照看好谢府的。”张长风对着谢老爷深深一瞥。

怕眼里含着泪引人注意，谢陆抬手粗鲁对着双眼一拭，匆匆扫了一眼牢门前的爹爹，咬着嘴唇转身离开。

张长风见状立马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又原路返还。

谢老爷只身一人伫立在牢门前，面上的神色灰暗又复杂，看着谢陆离开的背影和临走时那张副将说的话，回想昨日种种……

心中不好的猜疑就像发芽的种子，种种有迹可循的事情，好像在顷刻间想明白。

谢老爷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半晌，才捂着胸口咳嗽，认命般的闭了闭眼睛，叹息道，“如此……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