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父母之爱子

方清朗看着阴暗潮湿的石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再到个个趋炎附势之徒争相送宋怀民的场景，心头一阵苍凉。

阴沉着脸转身，方清朗吩咐身后几名守卫，“你们先下去。”

几名带刀侍卫面面相觑，抓耳挠腮不知道该不该从石牢里离开。

其中一名侍卫为难道，“将军～您…您别为难小的们……”

方清朗深色一怔，回头冷然道，“怎么？本将军的话是不管用了？”

“不是不是……方将军不是的……”侍卫弓着身子两手乱挥，“方才您也听丞相交代了小的们，小的们实在是担不起任何闪失……”

方清朗冷哼一声，“本将军在此会有何闪失，况且此案本将军也被钦点参与！”

“退下！”只是冷下眸子，方清朗低声一喝，心中却是觉得可笑，宋怀民三言二语几句话就把这些狗腿子治得服服帖帖。

瞬间几名侍卫脸色不好看，互相使了眼色后另一名侍卫才打起了圆场，“将军别生气，小的们也只是按章办事～”

“小的们这就去外头守着，您自便您自便～”

说罢几名侍卫纷纷俯身作揖行礼后退，那名被骂的侍卫脸色不好看怔在原地，眼神忿忿的模样像是十分不服气，好在打圆场的侍卫眼色一沉拉住了。

一直绑在木架子上的谢老爷眯着眼睛看在眼里。

被关在牢里虽是又潮又冷可有了那张副将的关照还算过得去，谢老爷不是没想过屈打成招的戏码，可没想到居然会让一介高官丞相大人屈尊降贵来审理。

谢老爷被酷刑拷打时心中还庆幸谢陆走得快，若是被这宋丞相识破他以侍卫身份混进来看自己，怕更是惹祸上身。

罢了罢了，谢老爷在被自己多年的知交好友陷害时，悲从心头起早已不再对公道抱有希望，恐怕自己已然无法再洗清嫌疑了。

反正自己的身子估摸着熬不了多久，只是放心不下家中的妻儿老小，谢陆的性子这些时日来确实是沉静不少。

可他终归是孩童心性担不了大任，而曼娘一个女子日后能倚靠的只有谢陆，可谢陆他——

谢老爷眼神复杂中带着冷漠地看上方清朗，心中五味杂陈。

唯一欣慰的是吾儿谢思思找了个好归宿……

谢老爷满身血污面容惨淡，看着刑房中只剩下自己和那方将军，终是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连带着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方清朗闻声立马转过身往谢老爷的方向走去，伸手就去扶谢老爷被铁链绑住而大开的手臂，眼中满是愧疚与自责，“伯父～您受苦了！”

谢老爷闷闷的咳了几声，喉头腥甜涌出一口鲜血，喷得嘴角到处都是，看得方清朗眼眶一热，“您身子可还撑得住？都怪清朗无用……”

“不必自责～咳咳咳……”

谢老爷瘦弱身板不住地颤抖着，方清朗的眼眶布满红丝，低沉着嗓音怒吼道，“他们简直是丧心病狂，重刑之下百口莫辩，哪里还能还给您一个清白！”

“老夫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谢老爷眯起的眼微微睁开，对准方清朗的方向聚焦道，“你与陆儿是怎么回事。”

“您……”

方清朗抬眼与谢老爷四目相对，一时微怔愣住，片刻后才带着愧疚的神情轻声呢喃，“我心悦他。”

谢老爷如矩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悲愤苍凉，“原来如此……”

“咳咳～竟是我自欺欺人了。”

谢老爷凝望着方清朗，悲戚的神情如同冬日冰雪，看得方清朗浑身冰冷刺骨。

咻的一声，方清朗屈身双膝下跪，目光坚定“伯父～”

“清朗不求您能理解我与陆儿的感情，可清朗希望您不要阻拦陆儿与我在一起～”

“清朗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一生一世一双，这辈子非它莫属。”

掷地有声的几句话说得谢老爷几欲闭上了眼，声音带着颤抖，“即便我不反对，那你府上长辈也不会接纳陆儿的男儿生～”

“清朗自己的事自己便可决定！”

方清朗眼中闪烁着坚定的信仰，“自娘亲离世那日起，所有的事都是由我自己决定。”

“包括我将来的伴侣！”

谢老爷似乎被方清朗的语气感染，拧紧的眉头稍稍有点松，“你先起来。”

方清朗心头一荡，利落起身便去解谢老爷身上的铁链。

谢老爷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铁链碰撞间硬着头皮没哀嚎出声，最后被方清朗扶着身子坐到了宋怀民坐着审自己的那张太师椅上。

谢老爷眼窝深陷形同枯木，一双乌青的双手如骷髅，他长叹一口气，“孽缘……你与陆儿～”

“你们二人将来会受多少世人的白眼与唾弃，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早先就察觉陆儿他不对劲，可老夫实在不敢往那里想，若是早掐苗头，是否不会变成今天这局面。”

方清朗站在谢老爷身旁身子微躬，“伯父，我与陆儿……”

“怕是再也分不开了！”

“你！”谢老爷抬手一拍桌子，那身不见底的眸子一片赤红，嘴角两旁的胡须气鼓，“不知廉耻！”

方清朗赤裸裸的话，同为男子的谢老爷不会听不懂，可即便说出来谢老爷会生气，方清朗还是目光矩矩，“伯父，清朗希望您成全我与陆儿！”

“你！……”谢老爷被气得不清，胸前剧烈起伏上喘，“好，好，好……”

“即便我同意你与陆儿，那方才那宋丞相说的！”

“你以为老夫是没听见吗？”

谢老师吹胡子瞪眼忿忿不平，“你若是与那丞相之女早已定了亲，又何故再来惹我家陆儿！”

“谢陆虽不是官宦之家出身，却也是商贾富庶人家的小少爷，也算得上天骄贵养的公子哥，我与他娘亲对他百般呵护的养着。”

谢老爷说话间剧烈的一阵一阵咳嗽，声嘶力竭，“你若是想把陆儿作外室养在外，那老夫拼了命也是万万不肯的！”

“我怎么舍得！”

方清朗眸光中深情流露，“清朗自然不会那般对自己的心爱之人！”

谢老爷冷哼一声，冷冷道，“是吗？你们那些权贵在外头养外室的还少吗？你当老夫这些年在宣州城听少了吗？那些个腌臢事还少了吗？”

“清朗自是不会！”方清朗回答得斩钉截铁，“清朗同意与宋丞相之女的赐婚是有迫不得已的难言，朝堂机密还恕清朗一时不能言尽。可清朗对谢陆绝无二心。”

谢老爷的眼睛浑浊黯淡，垂着眉低头沉默似是在分辨方清朗话里的可信度。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谢老爷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怕是出不了石牢，日后谢陆能倚仗的怕也只有眼前人……

从前的清高到了自己至亲至爱之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谢老爷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那些豪门秘幸，只想着能有人托一把谢家。

而这人，只剩下眼前人——方清朗，国公嫡子骠骑大将军。

“伯父～”

方清朗耐着性子语气平缓，“我也陆儿的事父亲早已知晓，您根本不用担心府上高堂的阻挠，我也早已独自置办了别院开府出去……”

“不瞒伯父您～我接了陆儿在府上照顾，现下您若是担心伯母或是谢府中人，我一并让人接了府里照顾！”

谢老爷看着方清朗说话间眼神中流露出狂野和霸道，一时间眼底闪出淡淡的悲凉之色。

罢了罢了，谢老爷在心里说道，“眼前之人幽暗深邃的眸光气势冷冽不容拒绝，怕是个偏执倔强认死理的人。吾儿谢陆自己也是最清楚不过，外表柔弱软骨内里却也是个犟种，认定了也是不会放手。”

想着谢老爷凄凛一笑，“如今我谢家成这般，任人鱼肉了……”

“伯父！”方清朗剑一般地浓着眉，“清朗一片赤诚！”

谢老爷虽为人自持稳重清高，可也不是一朵白莲花，谢家如今这般自己下了狱也是挡人财路的下场。

至于张博通的供词，谢老爷怎会不知他也是为了自己的至亲，张安义那臭小子混蛋玩意儿也是自己看着长大，自己也不忍心张家绝后。

谢老爷心中已然了眼前的种种，可为了自己的孩儿，那双如鹰眼锐利苍老的双瞳充满了神秘，“老夫不是不信你，只是～”

须臾间谢老爷反客为主牵扯着方清朗，“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这些话？日后若失你违背诺言，那陆儿一生便被你毁了！”

谢老爷一双泛青的双瞳丝丝缕缕满是失望，“你说，你如何证明！”

“你若是不知如何证明，那你便发誓！”谢老爷爬满皱纹的眼夹杂着一丝打量。“拿你最亲的人发誓。”

方清朗举起右手屈起两指，左手掀开下袍单膝跪下，语气森冷，“我方清朗在此立誓！”

“谢陆会是我方清朗这辈子唯一的伴侣，我会倾尽所有一生保护他疼爱他！”

“若有违此誓言，我方清朗必定不得好死不能善终，落得与妹妹亲人分离的下场。”

听到了想听了，谢老爷强撑着身子缓缓地叹了一口，整个人无骨一般瘫倒在座椅上，眼底满是羞愧与痛苦，“你……咳咳咳……你莫要怪我……心肠狠毒……”

谢老爷似乎看到了希望整个人气色红润了些，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吾儿心性纯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伯父，清朗明白。”

石牢里传来噔噔噔疾步声，方清朗凝神看了一眼谢老爷，立马敛了面上的神情，起身往刑房门口方向走去。

正出门口，是那早上宫门外传信的小侍卫，方清朗看他面上神情焦急，心里一阵心慌。

小侍卫跑得飞快满头大汗，走近了才压着嗓子说得急声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方清朗压着嗓子。

“属下去了您府上，那谢小少爷并没有回府，府上管家小武去接了谢府的果子来，也没见着谢小少爷回过谢府！”

“那张长风呢？”方清朗声音极低。

小侍卫眼神闪烁，“张副将说……”

“快说！”方清朗地吼，面色晦暗，“叫张长风立刻来见我！”

“张副将说那谢小少爷不让他送回府，就由车夫独自驾马回去了……”

方清朗整个脑子混沌，不好的预感像擂鼓一般敲击着胸口，“张长风在哪，我亲自去找他！”

说罢方清朗招来外头把守的几名侍卫，脸色铁青，“你们几人，莫要再动用私刑伤人，送刑房的谢老爷回他的牢房去，一日三餐莫要克扣，我自会去禀明圣上此事！”

疾言厉色的语气让三人眸色凝重，纷纷行礼作揖点头答好。

方清朗心里害怕担心谢陆，顾不上刑房的谢老爷，也怕他知道此事心忧更甚，转头便疾步带着小侍卫出了大理寺。

出了大理寺，小侍卫忧心忡忡一脸惊怕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方清朗看出了端倪，停下脚步眸子一冷，冷声道，“你可还有什么隐瞒！”

“属下……”

“说！”方清朗眼底冰霜一片。

小侍卫吓得要死，哆哆嗦嗦就跪了下来，低声惨容道，“张副将沿回途的护城河草丛边，发现了送谢小少爷回府的马夫的……尸体……”

“什么！”

方清朗睁着双眼睚眦欲裂双拳攥到发白，眼神阴鹜得可怕，“为何不早来报！”

“张……张副将知道您在协助丞相审理谢老爷的案子，不敢随意耽误您…”

哪等小侍卫话没说完，方清朗早已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