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暗橙灰败的光线落在谢府的各个角落。
往日门庭若市的谢府里亭台楼榭景色依旧，只是再看却心境大不相同。
青砖石子小路蜿蜒，花花草草还算打理得齐整，可整个府邸却是灰扑扑的，清冷颓败之色像蒙上了一层阴郁的气息。
谢陆醒来时屋子里刚刚点燃蜡烛，方清朗守在他的床榻边拉着谢陆的手，伏在榻边睡得沉。
转动着自己不够清明的双目，谢陆扭动着脖颈想起身，可胸前的剧痛让他动弹一下都觉得头晕。
被方清朗握在手中的手有些麻木，谢陆尝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弄醒了睡得迷糊的方清朗。
方清朗蹙着眉头睡眼惺忪，一抬头发现谢陆醒过来，眼神立马焦急语气急促，“你……你醒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说罢方清朗撑起上半身松开握紧谢陆手的右手，伸手去探谢陆的额头，在触碰到冰冰凉凉的额头时才稍稍吐了一口气，眉眼间放松下来，勾嘴轻笑，“烧退了，你人会好受些……”
谢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方清朗，方清朗趴睡在床榻边，左边的脸颊上压出深深的一道红印子，在他俊美深邃有棱角的脸上十分突兀。
“我……我……”谢陆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
方清朗听到谢陆沙哑的嗓音又蹙起了眉，他撑着半身站了起来，双腿和脚睡得没知觉如今醒来麻得走路都十分僵硬，转身抬脚往桌子走，边走边说，“你不要说话，小心伤到嗓子，我先给你倒杯水润润。”
谢陆看着方清朗倒了满满一杯水，又温柔又耐心的吹凉后才敢凑到他嘴边，听他轻声哄道，“慢慢喝。”
就着方清朗拖起自己上半身的手，谢陆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半坐起身，凑近水杯大口吞咽起来。
喝完水，谢陆终是开了口，“我爹爹娘亲……”
“他们……”谢陆说话带着颤音却并没有哭。
方清朗握着手中的空水杯的手微微抖动，微微蹙起了颦的他眉头一紧，“孙管家来回话，是由陈子爵带你送伯父伯母入的土。”
“谢思思她……”方清朗顿了一下，“她一直哭喊，所以张长风打晕了她。”
谢陆唇角微微下垂，在听到方清朗后面的话心里莫名涌出一些难以理解的悲伤，他弄不懂张长风为什么还要和谢思思纠缠牵扯，也不懂为什么两人有情却又不在一起。
父母的离去已成定局，谢陆在这两天想了太多太多，想得整个人头昏脑胀神智不清迷茫又痛苦。
方清朗见谢陆只是垂着头默默不语，凝重的表情连神色都变得黯淡无光，早已没了从前的俏皮和灵动。
“陆儿～”
方清朗突然伸出双手扳住谢陆的双肩，“我知道此刻无论我说再多，都消弭不了你心中的苦痛仇恨。”
“可我所做之事并没全无根据，你只需相信我，所有的困难我们一同克服，好不好。”
谢陆耷拉的双肩被方清朗用力攥着，他神色迷茫缓缓抬起头，一双失焦迷离的杏眼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和疲惫。
他用微微发红的眼眶看向方清朗，轻启苍白无色的双唇，道，“不好。”
谢陆说完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他抬手推开攥着自己双肩的大掌，眸色变得倔犟又认真，“不可能好了，以后也不会好了。”
听着谢陆近乎沙哑无声的嗓音，方清朗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他垂下看着自己被推搡开来的双手面容凝固，眼神中流露出痛苦。
“我知道你现在难过……”
方清朗眼底微微黯淡的光渐渐浮现出悲凉，“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去游湖，去骑马好不好～”
“我知道平日里陪你极少，待事成之后，我便陪着你，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谢陆眼底的雾气慢慢散去，听到方清朗像哄小孩的语气时嘴角不受控制冷冷勾起一笑，多了几分凉薄和落寞，“其实你也知道，我与你有太多的不同。”
抬起头，谢陆身上似乎又有了从前没认识方清朗时的傲气与冲动，“我总是追着你，心里日日总是带着恐慌和不安，心中总觉得配不上你。”
“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方清朗攥着双拳低喃。
谢陆摇头一哂，“其实是我自己心里清楚，一个一无是处胸无点墨，庸庸碌碌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纨绔小少爷，怎么配得上功勋侯爵的大将军呢？”
“你是光芒闪耀的新星仕途光明的英雄大将军，配得上你的人就该像宋婉语那般高门显贵出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情相貌出众的女子。”
谢陆说完不自觉揉了下眼睛，他不顾方清朗阴沉的脸色笑了笑，继续说道，“无论你与她成亲是不是你的意愿，她确实与你门当户对天作良缘。”
“你是这般想我的？”
方清朗手中的拳头攒攒作响，眉头压的极低，语气也十分不好。
谢陆抬手又揉了下眼睛，“我怎么想不重要，而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我在问你！”
“我是这么想的！”谢陆匆匆躲过方清朗带着怒气质问的眼神，“我想要抓住的人太优秀，我抓不住。”
“跟你在一起我很累，很累很累……”
“我总会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讨你欢喜，我总是追在你屁股后面，我时时刻刻都想与你在一起黏着你，我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也不好。”
“可我没有办法！”谢陆眼中盈盈充斥着些许水光，“可我实在没办法你为了任何事放弃我，和别的女子成亲，哪怕是假的！”
谢陆性子软软的，所以小时候谢思思总爱仗着比他大两岁欺负他，可小谢陆却不以为意，被谢思思抽了也不会哭。
直到有一次谢夫人终于不忙生意了，怕姐弟俩在宅子里闷，给谢陆和谢思思一人选了一只小狗。
谢思思调皮又爱闹，自己养的小狗被带到街上跑不见了，回来哄着谢陆想要他的狗，谢陆自然是不愿意。
谢陆对自己的东西意识很强，谢思思又是抓又是打怎么也没碰到谢陆的狗，只是后来谢思思用一只烧鸡把谢陆的小狗骗回了自己的别院一天一夜，第二日送回来后谢陆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那小狗不理不睬也不闻不问。
直到那小狗老死，谢陆都说淡淡的看不出悲伤，从那以后谢陆再也没有养过小狗。
后来谢夫人问时，谢陆还垂着头摇摇头，“我不要会跑的小狗。”
谢陆自小嘴巴甜长得像女孩模样灵动乖巧，内里性子实则十分倔犟刚强。
就像他白天在灵堂里问方清朗时，就注定了眼里容不得沙的谢陆会有半分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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