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金风玉露

午饭很丰盛，还备了一壶酒。就两家人，也不分男女，丰实的弟弟妹妹和满屯家大儿子三个小孩夹了菜去一边吃，满屯小女儿还在吃奶，孩子妈也是盛了饭去一边照顾孩子。桌上就八个人，四月虽然比丰实的弟弟丰满还小两岁，却没人敢当她小孩。

桌上，里正一家再次感谢四月的帮助，丰实说乡试算术题会更难，后面还要四月多帮助。四月自然是一口答应。

“丫头，你这卤菜是怎么弄的？味道咋这么好？”里正是真喜欢那盘卤肉拼盘，之前吃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只是不好意思再问四月要。

“爹，我跟弟妹刚刚还说，要向四月讨了方子，咱们自己也能偶尔做着吃呢。”

一家人全看向四月。

四月稍犹豫，丰实马上说：“四月，为难就别说，我娘也就是随口说说。”

四月忙道：“倒不是不能说。只是那卤料很贵。这样吧，我家那罐卤水不少，我分一半给婶子。卤水可以用很久，想吃的时候就买点猪下水来卤着吃，不用的时候每天烧开了放着，短时间也不会坏。吃完饭婶子跟我去家拿，我教婶子怎么卤，也不难。”

“那怎么好意思。哎呀，算了吧，那么贵的东西，平时哪吃得起？没的糟蹋了卤水。”范氏白了丈夫和儿媳一眼。

“没事的范奶奶。我家也不常卤，昨天刚好得了点猪下水，才卤的。平时也就卤点鸡蛋，我奶爱吃。卤鸡蛋要不了那么多卤水，卤水不用也会坏，分点你家正好。卤菜偶尔吃就好，也不能常吃。”

“让满仓媳妇下午去拿吧。四月这丫头大手大脚，那卤水里看她放了不少东西，是真香，石头放进去滚一滚怕也是香的。有罐卤水在家，就总想卤点什么吃，谁家吃得起？家里留半罐卤点鸡蛋吃就行。这卤的都是肉，能不好吃吗？可天天吃肉，谁家吃得起？”韩氏笑道。

“我奶就是舍不得我卤菜吃。看我买肉菜回来心疼着呢。又舍不得花了钱的卤水，就总让我卤鸡蛋。”四月冲韩氏做了个鬼脸。

吃完饭后回家，四月还是坚持分了半罐卤水给里正家。

收螃蟹的事她暂时不急，准备先把麦子种下去。才一亩多地，也没让大牛家帮忙，浸了种后，祖孙二人自己取沟播种，一天功夫就种好了。

歇了三天，四月才让大牛兄弟再抓螃蟹。期间村里也有人看到，兄弟俩在背篓上盖了些野菜，也便没人多问。就这样，又一连收了三天，河滩上的螃蟹已经很少了。四月告诉大牛不用再抓，已经够了。

这几天，四月看到附近三角山上，成片成片金黄的野菊花盛开，想到家里一直喝白开水，茶叶喝不起，现在的菊花茶没问题，正好也给大牛兄弟继续找点事做，便又让他们上山摘野菊花，要那刚刚开放或将开未开的。按二十文一背篓收，让他们采了四背篓，四月用山泉洗干净，一蒸一晒，留着泡水喝。

韩氏虽没喝过，也听人说过菊花茶、菊花酒，倒不奇怪，每天帮四月一起洗晒。四大背篓晒干后，也得了近十斤干菊花，韩氏很是喜欢这菊花茶，不肯再喝白开水。

这段时间，家里蟹黄酱已经熬制了三十多斤，蟹膏四十多斤。钱是只出不进，得考虑卖的事情。

四月不打算在清水镇卖，计划直接找县城酒楼。别的酒楼也没去过，就找醉仙楼吧，好歹去过一次。正好得知后天满仓要送丰实去县城，便约好坐他们的牛车一起去。这段日子，丰实这个少年秀才一直在赴宴聚会相互拜访中。偏僻的小村里也因此往来的外人多了起来，这让那些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庭起了些些心思，是不是也应该咬牙送孩子读书试试？万一呢？

有满仓父子陪着韩氏也放心。第三天一早，四月坐上满仓的牛车前往安平县城，她先去探探路，只带了蟹黄酱和蟹膏各一小罐。丰实这次进城是回书院继续读书，他们父子中午在范县丞家吃饭，四月说好自己安排，未时到醉仙楼接她一起回去。双方在醉仙楼门口分开。

不是吃饭的点，醉仙楼除了两个坐在那儿百无聊赖打瞌睡的伙计，没有客人。四月进来，其中一个伙计倒是抬了一下眼皮，见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趴回桌子上。

“大哥哥，掌柜的在吗？”四月也懒得计较伙计的态度。

“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伙计随口问，身子动也没动。

“我来送好吃的给掌柜，还请大哥哥代为通传。”四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伙计见她如此淡定，似乎认识掌柜的，不由起身上下打量她。小姑娘背着小背篓，虽然穿着普通棉布，却是干净的新衣服。天凉了，四月这次穿的是韩氏用丰实家送的布为她赶制的枣红夹衣。身形虽单薄，气势却沉稳，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似乎笃定能见到掌柜的。

伙计每天迎来送往，还是有几分眼色，犹豫片刻堆一脸笑道：“小妹妹你请坐，我这就去找掌柜的。”

掌柜的正在二楼雅间与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说事。听伙计来报，正要拒绝不见，中年男人道：“既是说送好吃的，就去看看吧。”

“是，东家。我去去就来。”

掌柜的随伙计匆匆来到一楼大堂，一眼便看到四月，并不认识。掌柜的皱眉。

“小姑娘，听说你找我？你是谁家姑娘？找我何事？”

“掌柜大叔，我只是个乡下丫头。”她说着取下背篓，拿出两个小罐子，“我有好吃的东西，想请大叔看看。”

说罢四月也不等掌柜说话，径直打开装蟹黄酱小罐的盖子，伸到掌柜面前，一股鲜香飘出。

掌柜闻到香味，来了兴致。楼上中年男人出了雅间，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看着大堂中几人。

“不知姑娘这是何物？要怎么吃？又如何卖？姑娘小小年纪，可有家人陪同前来？”

“家人办事去了，稍后过来。掌柜大叔，不知可否借后厨一用？”

掌柜的抬头看到中年男人缓步下楼，微不可觉地向他点头，便了做个请的手势：“姑娘请随我来。”

掌柜带着四月来到后厨，中年男人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四月环视厨房，还挺大，吃的用的也很齐全。

“掌柜大叔，我要借厨房用我带来的东西做两样吃食，你这边不知有没有嫩豆腐和发好的白面？还要一小块瘦肉。”

都是非常普通的食材，当然有。掌柜的让厨房师傅把东西拿出来。当着醉仙楼几人的面，她先把瘦肉切成肉泥，分别取蟹黄酱和蟹膏，一起调成馅，又自己擀皮，包了六个包子，请师傅帮忙去蒸。这边她把几块豆腐切成小方块，取出一大勺蟹黄酱调汁，让师傅生起火，下油、滑入豆腐、浇汁到起锅，不过几息时间，一盘裹着金黄酱汁的豆腐就端到掌柜面前，闻着有特别的鲜香味。

豆腐在酒楼是最便宜的寻常食材，又能做出什么味儿来？掌柜的尝了一口，眼睛一亮，端到中年男人跟前：“东家，你尝尝。”

中年男人是醉仙楼东家沈家玉。沈家玉平时在京城常住，此次来安平，是每年的循例巡查各地醉仙楼。

四月已听见掌柜的叫中年男人东家，心中暗喜：这趟来的是时候。脸上却不动声色。

沈家玉小尝一块，也是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尝了几块。如此寻常的豆腐，竟让这小姑娘简简单单做出这么鲜美的味道来！他饶有兴趣看向四月，四月故作天真地朝他一笑。厨房三位师傅也试了味道，虽然没有说话，每个人脸上眼中，看得出来对味道的认可与赞赏。

“味道确实不错。”掌柜的又吃了一块，“姑娘这吃食如何称呼？”

“我也没想过要叫什么。要不……就叫金风玉露吧。”白的黄的，四月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沈家玉唇角轻扬，眼含笑意，这小姑娘有意思。

“那这金风玉露姑娘想要如何卖呢？”掌柜的问。

“掌柜大叔稍等。”四月回头看蒸笼那边，包子差不多已经蒸好。

四月请人取来六只碗，在案台上摆开。那边包子已经蒸好，四月等热气稍散，没让别人动手，小心地把包子夹出每碗放一个。包子皮很薄，里面的馅汁似乎是汤汁，端起碗时会轻轻晃动。

四月制止正要端碗的掌柜：“大叔，且看我示范。这包子不能直接咬，也不可直接拿着吃。得先用筷子戳个小洞……”四月边说边演示，“吸了这汤汁后再吃包子。以免烫伤或漏了汤汁。”

厨房三位师傅，加上掌柜、沈家玉、四月，刚好六人。大家学着四月的样子，品尝汤包。没人抬头，一片吸溜之声。四月暗道：提炼了千年的味道，还收服不了你这几个古人！

沈家玉最先抬起头：“小姑娘，咱们出去谈？”

掌柜领着沈家玉和怀抱两只小罐的四月，重又回到楼上雅间。伙计送来上好的香茶。

“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家住哪里？”

四月也不隐瞒：“我叫丰四月，是安平县下面清水镇丰家村人。”

“原来是四月姑娘。我是这醉仙楼东家，叫沈家玉，你可以叫我沈大叔。你这金风玉露我十分感兴趣，不知姑娘这是自己做的，还是？”

“我自己做的，大梦应只此一家。”

“姑娘小小年纪，好手艺。不知姑娘想要如何与我们合作？”

“我直接把这金风玉露卖给你们，且只卖给你们。”

“怎么个卖法？不知姑娘是否愿意把制作方法卖给我们？或者与我醉仙楼合作？”

四月沉吟片刻，抬头直视沈家玉，沈家玉竟然有瞬间的心下一慌。他很快稳定心神，报以长辈的慈爱微笑。

“沈大叔，我只是个十岁的乡下丫头，就不在大叔这样的大老板面前自作聪明了。怎么想的便怎么说，说错了，大叔也莫笑话。”

“四月姑娘但说无妨。”沈家玉收起所有对小孩的心态，认真说道。

“大叔要买制作法子并不划算。这东西不能批量制作，且一年只有两个月能得到制作材料。制作这一小罐，须得三个人四个时辰八道工序，若大张旗鼓制作，很难保密。且物以稀为贵，大叔也看到，这金风玉露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把几文钱的食材卖出高价不在话下。”她略停顿。

“姑娘请继续说！”沈家玉忙道。

“这制作法子不卖与大叔，并非舍不得，乃是保护，保护这金风玉露的稀有与年年可得。大叔的酒楼不就是要做独一份吗？”

“言之有理。那姑娘能卖与我多少金风玉露？”

“大叔，我虽是乡下姑娘，刺绣女工样样不会，于做吃食上却颇有些天赋。这个是我自己月前才试出来的，如今时令已过，寻食材须待来年。今年我拢共只得金风四十余斤玉露五十余斤。”

“这么少？安平县一家用都不够啊。”掌柜的不无失望地嘀咕道。

沈家玉瞪了他一眼。

四月微微一笑：“那也没法子。就这些，也是我没日没夜熬制出来的。再想要，只能等来年了。恕我直言，醉仙楼若买我这金风玉露，最好拿到京城酒楼去卖，限量供应，做成奢侈菜品，以最小成本搏最大利益，才是上上之选。这东西，就别想着卖给普通人吃了，便是一般有钱人，也吃不上。”

“姑娘聪慧见识常人难及，沈某佩服。”沈家玉内心大受震动，困扰他多日的一个难题，突然就想到解决之法，“这金风玉露我们全要了，不知姑娘要如何卖？”

“我也从没卖过，不知道怎么定价。”四月皱眉道，“要不大叔定个价？”

沈家玉略一盘算，朗声道：“四月姑娘，这次我也不按多少钱一斤买你的金风玉露，就二百两银子全收了如何？姑娘还得答应我，来年也全部只卖于我醉仙楼一家。”

“成交！”四月无半分犹豫。她这因赚到了钱而眉开眼笑的神情，倒让沈家玉放下心来，这姑娘不是个贪的，也不是个狡猾的。看来她心中预期并没有二百两，卖到二百两也毫不掩饰欢喜。聪慧却不心机，坦率开朗，落落大方，沈家玉对她更加喜欢了几分，不敢相信她是乡下丫头，还只有十来岁的样子。

四月心理预期确实没有二百两，她想的是卖二两银子一斤。

“那我明天请个牛车送过来。”

“这样吧，我这有马车，现在就跟姑娘一起去拿了吧。我得尽快带去京城。”沈家玉说罢起身就准备往外走，“二百两姑娘是要银子还是银票？”

“给我五两散银，其他给银票吧。”四月也站起来跟了上去。

“好。老胡，你赶紧去准备马车和银钱，小六跟我一起去。”

“是，东家。”掌柜的躬身领命，走到门口还小声问，“东家，会留一点给我们安平醉仙楼吧？”

“你想得倒美！京城都还得限量呢！”沈家玉不再理他，大步下楼。

掌柜的一脸失落。四月乐了，走过去把怀中两小罐里剩下的塞给掌柜的，“掌柜大叔，这些你拿去吃吧。酒楼做菜是不够的，自己吃还能吃两顿。”

胡掌柜立马换上笑脸，也不推辞，一把接过抱在怀里：“谢谢四月姑娘了！小六，赶快备车。”他快步下了楼梯，往后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