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母子交锋

赴宴不单纯是借口。

贾母真真切切的准备好一桌席面。

怀里搂的，是贾宝玉。

旁边作陪的是王夫人。

身侧只有鸳鸯在服侍，余下的一众丫鬟仆妇全都退下去了。

贾赦走进厅中，看见这一幕，不觉失笑。

“凤凰蛋……不……是小宝玉，占的是政哥儿的位子，这算不算子承父业？”

遥想当年，贾赦和贾政兄弟俩年幼时，一大家子都一起吃饭。

贾母就喜欢将贾政搂在怀里、放在膝盖上宠溺。

贾赦比较惨。

断奶后，就开始接受家族继承人教育。

吃饭时要规规矩矩的坐在垫高的凳子上，拿着跟小拳头差不多大的汤勺，一口一口喝汤吃饭。

那时候，老公爷当家，府里带着几分军旅风，吃饭时不允许丫鬟仆妇在旁伺候。

一晃都快三十年了。

贾政换成了贾宝玉，孔姨娘换成了王夫人。

倒也有趣。

贾母指点菜肴，让鸳鸯夹菜，旁边早摆好了铜盆、净手的毛巾、漱口的茶水，随贾赦取用。

“得饶人处且饶人。”刚吃几口，贾母冷不丁的开口。

“嗯哼。”贾赦敷衍应答，手上动作不停，吃饱了才有力气掀桌子。

“在我跟前儿，就那么几个得用的人，要是都让你赶打赶杀赶走了，以后怎么办？”贾母放下筷子，轻叹道。

贾赦夹起鸡腿，塞给凤凰蛋磨牙，呼哧呼哧的喝完甲鱼汤，放肆的抹了抹嘴，开口道：“母亲是想保赖大，弟妹想留下王善保？”

王夫人从贾母怀中接过贾宝玉，像是要从儿子身上汲取勇气，低着头道：“大哥要收权，难免杀鸡儆猴，但偌大的家业，也需要人帮着打理。我夫不在府里，我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抛头露面，手下缺少得用的人，还请大哥高抬贵手。”

贾赦笑道：“我以为你会搬出王子腾来说事儿，他好歹是京营指挥使，也是目前咱们四家唯一把控兵权的人，分量不轻，抛出来我也要掂量掂量。”

出嫁从夫，是没错。

但娘家的势力，是妇人在婆家的底气。

王夫人宁愿放低姿态，也不扯王子腾的虎皮，真心让贾赦感觉意外。

不用说，肯定是贾母的授意。

但听不听劝，却要自拿主意。

贾赦吃软不吃硬。

王夫人以弟妹的身份请求，而不是以王家女的身份逼迫，反而让贾赦发不出脾气来。

“收缴三成，很多吗？”贾赦拿起一根汤勺在手指间旋转，吸引了凤凰蛋的注意，笑嘻嘻道：“小宝玉，你说三成多不多？”

奶娃娃啊啊啊的叫唤，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触碰汤勺。

“贾虎带人冲进赖大家的宅子，场面堪称抄家，张口就要七万两银子，可不是你说的上缴三成。”贾母冷声道。

贾赦走上前，支开鸳鸯，动作轻柔的给贾母揉肩，声音不急不徐：

“母亲，贾虎的脾性，你比我更清楚。”

“我说上缴三成，贾虎就一定只要三成。多一文不要，少一文不行。”

“没有全都乱棍打死，已经是我顾念旧情的缘故。”

“允许用银子赎罪，真的是我难得的心软。”

“之孝做事勤恳，你是知道的。事情本与他无关，在我做决定前，他就变卖家产，凑到不下八千两银子，单纯为了买命。”

“他身家可比不上赖大，连王善保都不如，勉勉强强才两万两而已。婆娘还死了，就一个女儿，急急忙忙凑银子，换他们父女两条性命，还要搭上二三十年的功劳苦劳，最后还得看我的心情。”

……

贾母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

王夫人更是不堪，埋头在奶娃娃的后背。

鸳鸯跪在地上，脑门紧紧贴在地毯上，娇柔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贾家的男人，不怕吹胡子瞪眼，就怕轻声细语。

这是暴怒的前兆！

老公爷在时，也清洗过两府，用的是铁血手腕。

死的可不是一两个人。

“赦儿——”为人母的架子端不起来，贾母就想打感情牌。

话刚出口，偏头看见贾赦手腕上的纱布，顿时瞳孔地震。

出门有贾虎和贾豹随身保护，谁能悄无声息的让贾赦受伤？

伤的位置，还正好是手腕！

收家臣！

溶血仪式！

贵族一家之主的权威，不仅仅是血脉的传承，还需要家臣和封地彰显。

何为封建之主？

家臣，土地，仅此而已。

“母亲有何吩咐？”贾赦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未完的吃喝。

贾母深呼吸，将赖大的事儿抛到一边，转口道：“我听闻赦儿接见今科探花郎，莫非有意结交士大夫？”

贾赦道：“有话直说，母子至亲，不用打哑谜。”

贾母招招手，让鸳鸯取来一封红纸，上面写满了名字：“李祭酒家的长女，陈阁老家的嫡次女，皆可为良配，你意下如何？”

一个个结交，速度终究太慢。

朝堂上已有文武对立的风气。

宁荣两府是武勋世家，跟文臣不在一条路上。

与文官大佬联姻，有人引路，才能更快融入士大夫圈子。

贾母是一片好心。

私底下发动了老姐妹的关系，做足了功课。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等贾赦选定目标，贾母就能开始张罗婚事。

有了当家主妇的儿媳，日后再遇到麻烦，多一个中间人转述，场面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难堪。

终归是妇道人家，受不住贾赦在战场上磨练出的一身煞气。

贾赦笑吟吟的和凤凰蛋对掌。

无知者，无畏。

场中最轻松的，反而是奶娃子。

“婚嫁之事，总要官家赐婚方显荣耀。”贾赦伸手将奶娃娃抓过来，放在桌上逗弄，“二弟带话从无缺漏，母亲偏向秦氏和赵氏，那就纳秦氏为妾，娶赵氏为妻，如此这般，皆大欢喜。”

贾母道：“官家岂会轻易松口？”

迎娶公主，有征西军背景打底，少将军贾赦有六七成的机会。

迎娶先太子外室女，更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享齐人之福？

真以为皇家宗室女是地里的大白菜，随你挑拣？

贾母思量再三，终究找不到破局之法。

除非——拿住官家的痛处，做利益交换。

贾赦轻笑一声，并不解释。

破局之道，就在夜宴图中。

“三天后，我入宫拜见官家，能不能心想事成，自然会有个结果。”

见贾赦不愿多说，贾母也不再追问。

今日宴会，事情繁多，无论好坏，都要有个交代。

“鼎哥儿，鼐哥儿，月前都投了名帖，想来府里打打秋风，得知你去江南散心，一直耽误着，就等你回来。”贾母尽力将话说得风趣，把气氛缓和下来，“你们表兄弟抽时间吃吃酒、喝喝茶，好好聚一场。”

史家双侯摸不准贾赦的态度，特意托姑母试探。

在先太子谋逆案中，史家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

多捞了一个君侯的爵位，却差点让百年交好的金陵四大家族分崩离析。

以前，贾史两家的关系得以维系，靠的是出身于史家的贾母从中斡旋。

临时管家的贾政，没胆子违逆贾母的意志。

现在换成贾赦当家，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

贾赦既没有答应，也没拒绝，模棱两可的道：“过几天，表兄表弟怕是再没心思登门。”

厅外传来铜铃声，是亲卫给出的信号。

贾赦在厅中又静静的等了片刻。

王夫人低着头，像是要把地毯看出花来。

贾母欲言又止，轻轻叹息后，沉默下来。

“多谢母亲的款待。”贾赦将凤凰蛋放在地毯上玩耍，恭敬的道：“我俗务缠身，下次再来向母亲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