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次觐见

在宫外时，贾赦可以跟雷司公插科打诨。

这是一种快速拉近关系的手段。

贾赦在演。

雷司公也在演。

互飙演技，传达的讯息是：七年不见，彼此都没变。

两人进入宫门后，早有软轿守在一旁，两队小太监麻利的抬起轿子，直奔建章宫。

“臣一等将军贾赦，参见陛下——问娘娘安。”

皇后表现出的急切，出人意料。

后宫之主，原本应该避嫌，不宜见外臣。

建章宫偏殿，官家与皇后却同坐在一起，共同接见贾赦。

“恩侯劳苦功高，无需多礼。”

官家不顾威仪，亲自上前扶起贾赦，漆黑的眸子上下打量一番，缓缓点头：“七年不见，恩侯风采不减当年。”

赐座。

赐宴。

夜宴图被雷司公取走，校验真伪。

贾赦来者不拒，守着规矩，吃喝的动作却不慢。

第一次正式觐见，必须表现成性情中人。

哪怕是伪装出来的性情。

贾赦表情肃穆，视线避开官家和皇后。

帝王气象，皇家威仪，真的是一点都没感觉到。

看得久了，担心笑出来。

捡漏天子，可能自己都不清楚，他的表现有多么拙劣。

“这小子是不是在演我？”贾赦的脑子里冒出古怪的念头，“当年在我与敬大哥身后当跟屁虫，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

赐宴还在继续，雷司公已折返，躲在珠帘后面轻轻点头。

夜宴图验证为真。

正是流落在外的那一副带着皇后名字的图画。

销毁了证据，还不够。

最重要的是，堵上知情者的嘴。

“征西军一分为三，一者继续镇守西域关塞，一者调往南疆追索杂胡，最后一支在北疆防守北国游骑。”官家从书案上拿起一封明黄色的卷轴，亲手交给贾赦，“恩侯出山，可选一支征西军为将主，再续两代国公的辉煌。”

贾赦的手按在卷轴上，轻轻摩擦。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封侯的圣旨。

延迟了七年才到手。

当初老国公身死，贾赦本该降等袭爵为君侯，只因为卷入先太子谋逆案，被太上皇迁怒，钦点为一等将军爵。

“一分为三的征西军，还是征西军吗？”贾赦低声呢喃。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中下级军官，已被换了一两茬。

昔日的袍泽兄弟，早就散落到天南海北。

甚至，贾赦心中怀疑，被派去南疆开路的精锐，极有可能都是两位国公培养的嫡系将士。

为了狗屁的五千方香木，多少好男儿埋骨他乡。

贾赦低着头，呆愣当场。

自从习得白骨观以后，他心中的感情似乎都淡了不少。

念及南疆百姓十室九空，内心都平静无波。

“官家厚赐，微臣愧不敢当。”贾赦平静的抬起头，轻声道，“贾家的子弟，都不成器，微臣贪生怕死，只求保一家安稳，不愿再去南疆北疆征战沙场。”

兵权，早晚都要拿到手。

但不是现在。

第一次觐见，谈兵权，伤感情。

试探的味道太明显。

表演的痕迹太重。

贾赦不会傻乎乎的跳进陷阱中。

“恩侯想要什么？但说无妨。”官家有意维持着轻松的氛围，像是老朋友在一起拉家常。

贾赦起身，整理衣装，躬身拜下：“工部营鄯郎秦业之女，闺名可卿，贤良淑德可为良配。恳请官家赐婚，我愿——纳秦氏女为妾！”

杯盏失手砸落在桌案上。

皇后首次开口：“贾侯莫要说笑，皇家赐婚指的都是正妻，哪有纳妾的道理。”

“有！”

不等贾赦开口，官家先驳斥道：“太祖给初代缮国公赐婚，指配一良家女沈氏为妾。

太宗给二代平原侯赐婚，指配王氏女为妾。

太上皇给锦乡伯赐婚，指配陈氏女为妾。

朕登基以来，还没赐过婚，贾侯若是坚持，指配秦氏女为妾，可！”

秦氏女三个字，一个个的从官家嘴里蹦出来。

赐婚对象不是先太子外室女赵可卿。

单纯是营鄯郎秦业的养女秦可卿。

同一个人，代表的含义，却大不同。

皇家不认可秦可卿的出身，本就在贾赦的意料之中。

朝堂上从不缺有心人。

贾赦不需要明晃晃的竖起老千岁的大旗。

只要把秦可卿纳入房中，日后行事，自有人暗中支持。

替先太子铲除变节者的，是贾赦。

照顾先太子血脉的，也是贾赦。

先太子余党唯一的靠拢对象，只有贾赦！

“微臣谢陛下厚恩！”贾赦躬身拜下。

皇后娘娘常年身居后宫，不懂其中的弯弯绕，却也察觉出不妥，隐藏的交锋看不懂，但官家吃瘪的表情，怎么瞒得过枕边人？

偏殿里，突然冷场。

皇后微微蹙眉，再次开口：“听闻贾侯有续弦的想法，既然要赐婚，索性一次到位。不知贾侯可有心仪的姑娘？”

贾赦差点没憋住笑。

简直是神助攻！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日后谁敢说皇后的不是，贾赦第一个不答应。

完全是活菩萨下凡嘛！

活该人家当皇后。

“请陛下赐婚。”贾赦再次拜下，“微臣，不挑！全凭陛下做主。”

“多事。”官家暗戳戳的吐槽一句。

至于贾赦的话，完全当耳旁风。

秦可卿的身份虽然尴尬，却也是皇家血脉。

她都是妾。

谁能为正妻？

皇家适龄的公主，只有一位，泾阳公主赵玉致。

论出身是官家的妹妹，两人相隔十几岁，官家一直将小妹当女儿养。

怎么舍得赐婚给浪荡之名满神京的贾赦？

“市井传言，女儿家过了二十岁，都算老姑娘。”贾赦将突破口放在皇后身上，“不知娘娘有没有听说过这类传闻？”

皇后微微挑眉，怀疑贾赦在含沙射影：“本宫不曾在市井中游走，倒是有些孤陋寡闻。不过女子十五嫁人乃是常态，年过二十还未出嫁，确实被耽误了。”

“圣明无过于娘娘——”贾赦拱手笑道。

巧的是，泾阳公主赵玉致，今年虚岁二十。

官家严防死守，也不能耽误妹子的姻缘吧？

“朕身体微恙，贾侯改日再来，你我君臣共谋一醉。”官家开始赶人。

再聊下去，妹子就该没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走一遭建章宫，窥破官家和皇后的虚实，贾赦已收获满满。

难缠的敌人在大明宫，不在建章宫。

日后的谋划，重心要往太上皇身上偏移。

“微臣告退。”贾赦紧守礼节，让人挑不出错漏。

刚走出建章宫，雷司公又追出来送行。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泾阳公主的主意，那可是官家的心尖尖。”雷司公恨铁不成钢的道。

“赐不赐婚，都是官家一言而决，有什么妨碍？”跟雷司公搭话，贾赦就随性多了，“就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想都不行？”

雷司公咂咂嘴，直接揭过这一茬，悄声道：“南海香木之事，并非出自官家本意。官家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做不出那等事儿。”

贾赦道：“打住。我不知晓什么南海香木、北海臭木，心心念念的全是娶媳妇续香火，不想掺和乱七八糟的事儿。”

雷司公接着说：“下个月，太上皇七十大寿，想办一场万叟宴，凑足一万个老寿星一起祝寿。”

“喜事啊！寿星齐聚，国朝昌隆，值得庆贺。”

“筹备的时间尚且不足一个月，距离远一些的老寿星，远在平安洲——”

“一个月？平安洲？”

贾赦的脚步停在路中央。

茫然的看向雷司公，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意思。

雷司公轻轻点头，沉默的继续前行。

贾赦在寒风中呆立，身体冷，心更寒。

他去过平安洲。

距离神京很远。

坐船，少说要一个半月，前提是航路畅通。

一个月内从平安洲赶到神京，只能骑马坐车日夜兼程。

年轻的壮小伙儿都不一定熬得住。

让老寿星们如何坚持？

“会死人的，死很多人。”贾赦低声道。

“你们总笑话官家是捡漏皇帝，捡漏得来的皇位，坐不稳呐！”雷司公眼中噙着泪水，悠悠叹道，“官家劝过，也拦过，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