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引子

年后。

这个年代究竟是什么年代？历史上已无记载。

十年前一场兵变，真正的长平人大半已辗转外地，留下来的，多是些外乡过路的残兵败将，一些因战乱而随处扎根的流亡百姓。

虽没有了昔日的光辉景象，不过这里，到底是交通要道。

十年的岁月里，这里渐渐汇聚了人脉，也时见一些外域来来往往的小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嗓子，为这荒烟破败的小城镇陡添了几分生气。

此时，晚阳满了天边，蒙蒙的淡红里，一阵风后，几颗杨柳慵懒地随风摆了又摆。有时——也会有一些飞来飞去的长尾鸟，懒洋洋的睡栖在农家屋顶，晒晒这偏安一隅的晚阳天。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哐哐——哐哐！

天还是零星的时候，隔壁的张三就兴冲冲的敲着邻家的门，说是接到了风声这里会有贵人路过，劝他们早起些时辰准备准备。张三是出了名的快活人，镇子大大小小的消息总是还未传到官府，却已经是从他嘴里绘出了满城风雨。

所以，今儿个还蒙蒙凉雾，天空也还是半拉子阴沉时，李大嘴便赶早生了铺子，慢条斯理的捆了些干柴，点燃了蒸笼。

一辆披金抹银的四轮马车，在摇旗杆前稳稳停了下来。许是赶急了些，女童呵了口气，连连揉搓着冻得通红的小脸蛋。

果真是应了口信。李大嘴不由喜上眉梢，可仅仅是抬头望了一眼，那股光芒便陡然黯了下来：这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女童，实在不像张三嘴中说的什么大人物。

“唔，这些我看都不新鲜啊……”女童忧虑的看着雾腾腾的蒸笼，许久，才略有迟疑的拿出一锭银子，探问道：“这些……这些不会是昨日剩下回笼的吧？”

“客官真会说笑。”见客观这般问，李大嘴不由讪讪笑出声来。他随手掀起了一屉竹笼，热腾腾的雾气瞬间便蒸的人湿润起来：“您看仔细，若是昨日剩下的，这包子出笼还能是这个水透么？”李大嘴掐了一下，皮子立刻起了褶皱，本就少见世面的女童，被他这么一说，似乎也看不出来什么所以然，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

李大嘴悠悠合上了竹笼：“我家祖上可是生柴做包子起家的。在整个长平怎么说都是说的上的名家。这里有多少客主，心中都有如意算盘，能在这做这么久，凭的就是手艺和信誉。”

眼见这小丫头也什么都说不来，李大嘴心下定了盘算，端起一屉包子，起手，扇了扇那蒸脸的热气。

如今这世道混乱，这样一个未见世面的小丫头还敢出门，嘿嘿，怎地说也要狠狠宰她一笔。

于是，李大嘴又从桌下摸出一屉包子，不由她拒绝，连连朝她手里努去：“给你家主子尝尝，这是新口味好吃的紧，好猪肉卤的，比起街边的脏东西不知香多少倍。”

“不要不要！谁让你拿的！谁吃的了这忒多！”女童脸上泛起一丝怒色，问：“你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怎么兴的这样古怪的规矩，我看你这是分明想讹人！”

“这说哪里的话。”李大嘴白眼一翻，口气硬了起来：“姑娘可是外地人，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

“不管哪的规矩也不兴这么讹人的！”

“小姑娘嘴巴忒不干净！”李大嘴面色不悦道：“这地方可是没人管的地方，讨口吃食都得刀口舔血！你们碰见我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也不落那坏名声，你也别说我欺负外乡人！你前后街得打听打听，我李大嘴怕过甚么？我李大嘴，这笼包子卖给山贼土匪是多少钱？哼哼。”李大嘴竖起了一个手指头，拉长了腔：“这一两一笼——”

“什么！一笼一两银子？！”女童一惊，失声叫了出声来。

“是啊，便宜吧？”李大嘴眼睛直斜了半边天。

女童火冒三丈，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境地，她还是强自把那骂人得话吞到了肚子里。

然——

看着怀中的包子一个个冒着热气，晶莹透明，如同立起来的米粒一般的小笼包，她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这怎么吃得完呐……”

“呵呵，店家还真是个做生意得好手呢。”正当女童不知所措的时候，帘子内忽然传来了吟吟笑声：“也罢了。鸾儿收起来罢，我们还要忙着赶路。”

女童赶忙瞧了一眼天色，将包子一卷，麻利的登上马车，长驱了一声：驾——

看着远处逐渐消失的马车，李大嘴长长舒了口气。

一大早做了台好生意，李大嘴整个人变得精神抖擞。在他哼着小曲，掀起新笼子的时候，氤氲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揉揉眼睛，仔细看去——那远处风风火火的朝着他走过来的身影，

可不是王大妈么？

李大嘴头皮一阵发麻。

“呦，大嘴今个起得早啊。”王大妈尖声道，杨起掂着得白手绢，那声音活像是一只令人讨厌的乌鸦。

李大嘴舀了一碗卤水，头也不抬一下。

见李大嘴不理，王大妈气的歪头啐了一口：“无利不起早！我看是宰了外地的冤大头吧！……赶紧的给老娘来一笼，算便宜点！”

“奶奶你莫要声张……诺，早给您备好热腾腾得猪肉馅子了。”

知道他是街里出了名得嘴毒，李大嘴也不推搡，乖乖得把包子用油纸束好，那纸的下面，藏着本月的例钱。

“谁要你这肉包子！”王大妈白了他一眼：“快给老娘换笼青菇的。”

见李大嘴拉着长脸盯着自己，占了便宜的王大妈泼辣劲一下赶了上来。她怒目圆睁，用力甩了一下手巾嚷嚷：“怎么李大嘴！不认识老娘我了！我看你这摊子要去官府验一下了。”

一听官府，李大嘴吓得脸色一阵青白。

低着头再也不敢正视她。

鸡鸣，清阳升起。凉意的雾水依旧氤氲在空气，街尾算命摊的张麻子望雾蒙蒙的天，从怀中掏出方才骗到的银子，满意的擦了又擦。

王大妈从李大嘴的包子摊一扭一扭的走来。顷刻，就已经来到他的眼前了。

“呦呦呦。”王大妈瞅他手中的银子闪闪发光，阴阳怪气的冒了一句。

张麻子疏忽了这‘滚刀肉’，赶忙想藏起却觉得已是瞒不住了，小声讨好道：“老妈子……您看您这例钱能不能晚两天？家里有老人有孩子还指望着我养活呢，你是大善人，大好人，我们一家老小绝对……”

“停停停！”王大妈嘴巴一鼓，如青蛙般，鼓凸了眼睛：“干嘛呢干嘛呢！我是那恶贼土匪？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好话怎么就变了味了呢！越听越别扭。”

“我掌嘴掌嘴。”张麻子轻轻打了两下，泛起了一头细密汗珠：“不知道怎么见着您这活菩萨，我这吃饭的家伙就使不上劲呢嗨。我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老妈子你看这雪花花银子，我寻思擦擦把油水擦干了，您老人家放兜子里也就稳当了。”

“这还像句人话！”王大妈走过去一把夺过银子，扭着腰道：“别说你王姨不讲情面，要是不是我差人通知了大家伙，甭说吃喝拉撒了，你这骗人的摊子也该收铺盖子了！诺，这钱呢我算是借你的，息款老样子。”

张麻子弯着腰接着王大妈扔过来的银锭，嘴里一个劲的，是是是。

王大妈收了街面的利钱后，便着急赶去郊外。她今天，不是为了这一点蝇头小利而来。

她听说这长平来了一个大主，身上的裙子都是金珠子坠的，光是听到这神乎其神的传言，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惹得她睡不着觉了。眼看着李大嘴一大早开了红，张麻子一早利了市……这小商小贩也都大大小小落了实惠。

她就更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主……绝对不是一般人物！

王大妈小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