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听墙角

学堂校场，有个身穿白色轻衣的十二岁小小少年浑身散发着戾气站在那里，对着前方的一只靶子拉弓、放弦。

一通操作，毫无章法。

小小少年的侧颜很是清秀，拉弓姿势标准且漂亮。

对面靶子上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箭羽，中靶与掉落的箭羽互成正比。

“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便其彀率...”

小少年从背上箭筒里抽出一支新箭，低头搭弓，正欲射出，却冷不防的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吓得手一抖，一只宽厚的大掌覆上来，托住小少年的手。

一股龙涎香沁人心脾，耳边又传来男子温煦的声音：“弓者，揉木而弦之以发矢，沉肩掖肘，静待时机，方可箭无虚发！”

‘发’字刚落，伴随着一阵裂帛声响，一箭中红心。

小少年愕然：“.....中，中红心了？！”

“你资质不错，只是缺乏信心。”

小少年转身定睛望去，身后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穿了件靛青色素面道袍，皮肤白皙，额头光洁饱满，鼻梁挺直，明眸清亮温煦，相貌十分出众。

训导小少年的语气慵懒，却有些睥睨天下和放任不羁。

脑海里的面容与现实中雍亲王的面容互相重合。

林幼宜趴在窗户上默默凝望向对面锦衣华服的雍亲王，眼底不禁流露出仰慕之情。

“听说庞太师向圣上为长女庞嫣和雍亲王赐婚，被雍亲王拒绝了，庞嫣现在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嘲讽味十足。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蒋必过的女儿蒋沁，她暗恋雍亲王多年，从十五的小姑娘一直等到十八的老姑娘。

蒋必过和雍亲王交好，蒋沁一直让父亲为她和雍亲王制造机会成就好事，奈何蒋必过太过了解雍亲王脾性，知道自家女儿不是当雍王妃的料。

“她也...”那个‘配’字，李笳如没说出口。

庞嫣是京城才女之首，容貌亦是佼佼者中的一等一，家世背景更是无可比，权倾朝野的当朝太师，庞政之女。谁的身份比她更贵重，更合适站在雍亲王身边呢？

“雍亲王连庞太师的面子都不给，当着圣上的面就拒了婚事，想来除了前雍王妃，王爷心底是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吧？莹莹，你说是不是？”蒋沁朝穿着鹅黄衫少女笑道。

郭莹听着八卦，突然被点名，愕然抬头，发现屋里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自己。

“也许吧！姐姐在世时，的确说过亲王姐夫很疼爱姐姐，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令人好生羡慕。”郭莹一副乖顺模样，十分恬静文雅。

前雍亲王妃是她的长姐郭萱。

郭萱与雍亲王澹台修两人乃是青梅竹马，两人成婚不过一年，郭萱却患急病去世。

澹台修丧妻后，便奔赴西北驻守，八年来一直未娶。

“想必雍亲王妃定是极好的女子，所以才令亲王殿下念念至今。”李笳如托着腮，语气无比羡慕。

不羡鸳鸯不羡仙，这样的美好爱情她也好想拥有！

郭莹悄悄捏紧帕子，挤出温柔的笑来：“我姐姐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福气太大承受不起，所以才早死。

“听闻你母亲有意把你许配给沈庭方，你们相看过吗？”

“是大理寺少卿吗？听说年纪轻轻破了很多大案子……”

“说起案子，……拍花党越来越猖狂……”

闹剧后，几个女孩说起了京城里的八卦，大家因为八卦又热络起来，完全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姑娘们堆集在一处总是无话不说，从这个话题结束又能寻到新的话题开始，像树上的鸟儿般吱吱喳喳个不停。

“咦！四姐，你看那女子像不像新月？”林幼宜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东张西望，视线落到楼下的角门处，急忙拉过林宛过来打眼求证。

“哪儿呢？”

林宛顺着林幼宜指的方向眯了好半晌，“我看不清楚，今日来看龙舟的世家小姐不胜其数，许是两人撞衫加上日头又晃眼，你看错了！”

认错人了？？

不会，林幼宜坚信自己没认错人。

那个女子分明就是顾新月。她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出了登冠楼旁的角门。那处角门正背着莲花湖，此时大家都去看热闹，门扇虚掩，静悄悄的没有旁人出入。

这么隐秘的地方，男女独处定是没好事。

“四姐姐，我茶水喝多了，要去官房，你们要去吗？”

林宛和林尔宁正看得兴起，嘱咐道：“今日人多混杂，你快些回来。”

林幼宜乖巧地应一声，带着锦心一起去，留下锦绣。

锦绣性格太古板，不适合干坏事，锦心性格跳脱又机灵，反倒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帮助。

登冠楼外是一条可以三车并行的大道，两边每隔丈余的距离就种有一株郁郁葱葱长势极好的柳树。可到底不像樟树或者槐树那样，树冠如伞，枝叶茂盛。

熙熙攘攘的大道两边，树下的摊位摆得很密集，摊贩吆喝的卖力，吸引不少人驻足。

主仆二人下了楼，林幼宜带头往后院去，然后悄悄往角门方向走。

“五姑娘，我们不是去官房吗？”锦心不解地回头看官房方向。

“别问！跟紧我。”林幼宜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角门。

院子很小，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从虚掩的角门望去，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但若细心观看就会发现，东边墙角的大槐树后面站着个小厮。

这个小厮锦心认得，是国子监四杰之一时斯伯的小厮丁旺。

林幼宜立即收住脚步，一把将身后的锦心拉住，并带着她连连后退几步，退到角门后。

白色围墙上面有个小小的镂花小窗，林幼宜身子趴在墙上，耸着耳朵听着墙外的动静。

锦心心如擂鼓，四姑娘竟然带她听墙脚啊！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时斯伯的声音传过来：“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国公府早已衰落，家中空亏，只靠着祖父那点恩恤度日……父母早逝，诺大的国公府只能靠我撑起来！…可我能力有限，只怪我太无能，怪这老天爷捉弄人……怪我们两个有缘无分……”

外面传来一个女子低沉又伤感的声音：“不！斯伯哥哥，你怎么可以妄自菲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凭自己努力一步步成为了国子监四杰之一，你是众多学子中最出色的一个，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我知道该怎么做，以后我们就……”

说着女子小声哽咽哭起来。

接着林幼宜听到衣服摩梭的声音，她好奇地小心翼翼探头往外镂花小窗外看。

哎哟！她的眼睛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