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风雪已歇。
铅灰色的天幕下，扬州城外是一片萧瑟的素白。刺骨的寒风卷着残雪，刮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雪原上，却升腾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暖意。
数十口硕大的铁锅一字排开，锅下烈火熊熊，锅内米粥翻滚。浓郁的米香混杂着灼热的水汽，氤氲成一片白色的雾，驱散了周遭的严寒，也点燃了绝境中人们的希望。
周家粥棚，如期而至。
“周家当真开仓放粮了！”
“快看，是周公子！周公子亲自来了！”
消息如野火般传开，那些在破庙、街角、桥洞下蜷缩了一夜，早已冻饿到麻木的灾民，此刻眼中重新亮起了光。他们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朝着那片升腾的白色雾气涌来。
当他们看到那锅中粘稠雪白的米粥，闻到那久违的粮食香气时，许多人再也抑制不住，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朝着粥棚的方向重重叩首。
“周公子大义！”
“周家是活菩萨啊！”
哭喊声与叩谢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粥棚正中央，周衍身披一袭素雅的鹤氅，黑发以玉簪束起，面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并未高高在上，而是亲自坐镇，指挥着家中仆役有条不紊地为灾民施粥。
盛长柏与罗慎远二人也依约前来，他们脱下儒衫，卷起袖管，亲手为灾民舀起一勺勺滚烫的米粥，言语温和地安抚着那些激动的人们。
盛紘亦是信人，派来了数十名精干的官差，由城中总捕头亲自带队。他们手持佩刀，分列粥棚两侧，将蜂拥而至的人群分隔成数条长队，确保无人拥挤，无人插队。
热气，米香，官差的呵斥，灾民的叩谢，仆役的忙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构成了一副乱世之中罕见的、充满希望的画卷。
周衍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饥饿与寒冷折磨得蜡黄的脸，心中无波无澜。
这只是开始。
施粥不过半个时辰，长长的队伍才刚刚缩短了一小截。
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充满惊惶的叫嚷声从后方传来，撕破了现场的秩序。
“不好了！哎呀，不好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锦缎，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正满头大汗地从后方粮车的位置挤了过来。他衣衫凌乱，神色慌张，正是负责此次赈灾后勤的族叔，周昌。
周昌一路跌跌撞撞，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冲到周衍面前。
他没有压低声音，反倒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扯着嗓子大喊：
“衍儿！粮……粮食告急了！”
这一声喊，让原本安静排队的灾民队伍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周昌却视若无睹，他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无奈”，转身对着周围的灾民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诸位乡亲，父老们！”
“非是我周家不肯施粥，不愿行善啊！实乃……实乃后续采买的粮食，被这该死的大雪封住了道路，一时半会儿根本运不过来！”
他捶胸顿足，表演得声情并茂。
“今日施粥，怕是……怕是只能到此为止了！”
轰！
此言一出，无异于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灾民的心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没粮了？”
“这才多久？锅里的粥都还没见底呢！”
“方才还说开仓放粮，救济全城，怎地才半个时辰就没了！”
“周家……周家莫不是在戏耍我等灾民！”
希望破灭后的愤怒，远比从未有过希望更加可怕。灾民们的情绪瞬间从感激转为激愤，队伍开始混乱，人群向前拥挤，维持秩序的官差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周昌看着眼前的混乱，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得意。
他迅速收敛神色，换上一副为难至极的表情，望向周衍，暗中将所有矛头都引向了他。
“衍儿，你快想想法子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关切”与“责备”。
“当初老夫就与你说过，这般声势浩大地施粥，耗费何其巨大！你调度无方，未能提前备足粮食，如今让乡亲们失望，可如何是好……”
这番话，阴险至极。
他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反倒将“调度无方”的帽子，死死扣在了周衍的头上。
一时间，无数道失望、愤怒、猜疑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了周衍一人身上。
盛长柏与罗慎远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辩解，却被周衍一个眼神制止。
周衍始终立于原地，冷眼旁观。
他静静地看着周昌的拙劣表演，看着这条潜伏在周家的毒蛇，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露出了他那淬毒的獠牙。
时机，到了。
“诸位乡亲！”
周衍朗声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蕴含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喧哗，灌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稍安勿躁！”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狂躁的人群竟真的慢慢平息下来，无数双眼睛重新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周衍没有理会灾民，他缓缓转身，面向近在咫尺的周昌。
他那双一直温润如玉的眸子，在这一刻，陡然间褪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彻入骨的森然。
“二叔。”
平淡的两个字，却让周昌的心脏猛地一抽。
下一瞬，周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声石破天惊的厉喝！
“你可知罪？！”
周昌被这声断喝震得一个哆嗦，脸上硬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衍儿，你……你这是何意？二叔一心为公，何罪之有？”
周衍不再与他废话。
他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本早已准备好的、装订整齐的账本。
他将账本高高举起，让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那清越的声音，此刻却字字如冰，句句如刀！
“你可知罪，你利用族中信赖，以采买赈灾粮为名，私自吞没家族公款三千两白银？！”
“你可知罪，你暗中勾结城中米商，囤积居奇，恶意抬高米价，大发国难之财？！”
“你可知罪，你将周家真正采买来用于赈灾的数千石粮食，尽数藏匿于你城东的私宅之中，意图让我周家信誉扫地，让我周衍身败名裂？！”
一声声质问，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扬州城外的雪地之上轰然炸响！
周昌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嘴唇哆嗦着，矢口否认：
“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这是污蔑！”
“是吗？”
周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旁早已待命的周家精锐护卫，以及那位一直按刀不语的总捕头，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去，城东，柳巷胡同，甲字叁号院！”
“把他私藏的粮食，给我一粒不落地……搜出来！”
“是！”
数十名护卫与官差，轰然应诺，如猛虎出闸，领命而去！
本书来自：wap.faloo.com。.
安装:下载飞卢小说App签到赚VIP点!
限时:注册会员赠200点卷,立即抢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