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
自汝阳王人头悬挂山门那日起，这里便不再是一座普通的道家仙山。
它成了圣地。
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在每一个武当弟子的心中滋生。
他们挺直了腰杆，行走之间，自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山门外那道焦黑的生死线，成了天下最著名的景观。
每日都有无数的江湖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远远地看上一眼那道神迹，再看一眼那悬挂在长杆之上，早已风干的头颅。
他们不敢靠近，只是在百丈之外，对着金顶的方向，焚香叩拜。
求仙缘，求指点，求庇佑。
香火之盛，竟比山下的城隍庙还要旺上百倍。
然而，这份荣耀，对于宋远桥等人来说，却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真武大殿内，武当六侠相对而坐，个个愁眉不展。
“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张松溪一脸烦躁，“山下的人越聚越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再这么下去，我武当山岂不成了菜市场？”
“何止是菜市场。”俞莲舟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沉稳，却也透着一丝无奈，“今日一早，天鹰教的少教主殷野王，亲自带着厚礼前来拜山。言辞恳切，说是要代表天鹰教，向小师叔献上忠心。”
“还有丐帮，也派了传功长老过来，送来了一袋子不知从哪弄来的奇珍异草。”
“昆仑、崆峒那些门派，也都派人送来了贺礼，话里话外，都是想化解之前的恩怨。”
宋远桥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墙倒众人推，锦上添花者，更是络绎不绝。
这些人，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礼物，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武当派何曾应付过如此复杂的局面。
“此事，终究还需请小师叔示下。”
良久，宋远桥长叹一声，做出了决定。
“走，我们再去一趟金顶。”
……
金顶之上，云淡风轻。
苏成依旧盘膝而坐，只是他面前的小几上，多了一副棋盘。
黑白二子，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在棋盘上自行厮杀。
他自己与自己对弈，乐在其中。
当宋远桥等人说明来意，将山下的种种烦恼一一禀告之后。
苏成捻着一枚白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那是……不耐烦。
“吵。”
又是一个字。
和上次一模一样。
宋远桥等人心中一苦，却不敢有半分怨言。
是啊。
在小师叔这等神仙人物看来，这些凡尘俗世的纷纷扰扰，可不就是吵闹么。
“你们是武当的弟子。”
苏成将手中的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我是你们的小师叔。”
“不是你们的师爷。”
他淡淡地开口。
“武当派的俗务，该由谁管，便由谁管。”
“宋远桥。”
“弟子在！”宋远桥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你是一代弟子之首，张真人不在，你便是这武当山的主事之人。”
“这些事，你看着办。”
宋远桥顿时愣住，一脸为难。
“可是小师叔，那些礼物，那些人……弟子愚钝，不知该如何处置。”
苏成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
“礼物，为何不收？”
“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你们武当上下几百张嘴，难道还嫌钱多？”
“至于人……”
苏成顿了顿，目光扫过山下那片鼎盛的香火。
“想上山的，就让他们上。”
“啊？”
宋远桥等人大惊失色。
“小师叔，万万不可！那些人龙蛇混杂，心怀叵测者不知凡几，若是放他们上山，岂不大乱？”
“乱？”
苏成轻笑一声。
“有我在，乱不了。”
他指了指山门外那道焦黑的线。
……
西域，一座山脉深处。
一座终年被冰雪覆盖的荒芜高原之上。
坐落着一座古老得看不出年代的喇嘛庙。
庙宇破败，墙壁斑驳，只有一座巨大的青铜古钟，还屹立在风雪之中。
一个身披红色僧袍，形容枯槁的老喇嘛，正盘膝坐在钟下，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坐化了千年。
就在这时。
一名身穿元廷信使服饰的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而来。
他浑身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走到了老喇嘛的面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老喇嘛的身前。
然后，便力竭倒地，昏死过去。
风雪，依旧在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
那老喇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金色。
他伸出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拿起了那封信。
信封，无火自燃。
信纸上的内容，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他的眉心。
“武当……苏成……”
“天道……”
老喇嘛的口中，吐出几个古老而拗口的音节。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遥远的中原方向。
嗡——
那座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青铜古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紧接着。
咔嚓！
一道细密的裂痕，出现在了钟身之上！
风雪，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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