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命的陨落

4月初，老板不知为何离开了公司，并且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

几天后，老板娘也离开了公司，我不知道她是去找老板，还是出去散心，总之两个人离开后都没有了音讯。

公司里只剩下老板的姐夫支撑着，可他也只是给老板打工而已，有好多决定他并不能拿主意，所以我们的工作陷入了停滞状态。

到4月21日为止，老板已经失踪10天有余，其实也说不上失踪，只是我们这些他家人以外的外人联系不到他。

他走后，公司虽然并没有乱到，工作无法继续的程度，可对我们的工作还是有很大的影响。

我已经有十几天没去过工地了，22日16点左右，所有甲方和分包队的队长都聚集到了公司。

当时我刚好住在公司，看到了他们聚会的场景，在给他们倒水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看到他们，我第一时间意识到，工地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在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工地上发生了事故。因为没有及时换掉损坏的楼板，一个工友从二楼掉到了一楼，掉下来的时候脑袋最先着地，摔的不轻。

大家坐在一起，讨论着该怎样把这件事处理的更好，因为涉及到生命，所以气氛显得有些沉重。

谈论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很无奈，毕竟一个鲜活的生命面临着死神的眷顾，每个人都希望他能好起来。

可，问题是，谁都不愿意出钱。

事故发生，需要解决的事情很多，首要问题就是，安置好受伤工人的家属，和工地上留守的工人。

据说，事情发生以后，好多工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工作，出现了停工的现象。

领班的队长怕工人闹事，想把他们的工资发下去，让工人安心。

可，一提到工资，就要提到钱。

现在的问题是，钱谁出。

在谈论谁该拿多少钱的时候，一个姓林的甲方说，他家的房子盖的质量不合格，而且自己手里也没有钱。说白了就是，他不想拿钱。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有钱，可他就是不愿意拿出来，谁也没办法。

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想的是他能尽量少拿钱，而不是该怎样，把那个受伤的工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我站在旁边听着他们的交谈，看着他们那一副副与我无关的嘴脸，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这就是有钱人，他为了少出几个钱，可以不管咱们打工者的死活。他们宁可把赚来的所有的钱用来买车，也不愿在跟工人谈工资时让一块钱。还美其名曰，老板开几百万的好车，工人的脸上也有光。

我还记得，我开始上班的那几天，一个去年受伤截肢的工友来跟老板要钱，老板把他打发走后，说了一句：“不就是截肢了吗！”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手里的工人，截肢了，对他来说是那么轻易！不就是截肢了吗！

是啊，只是截肢了！

一个人，失去一条腿，就等于失去了劳动能力。

而一个家庭，没有了劳动力，就相当于失去了顶梁柱！

之前身体健全的时候，他可以登高抹墙，可以健步如飞。可现在呢，失去一条腿的他，连走路都不方便。

那个男孩才20几岁，跟我差不多的年纪，这么年轻的他就失去了一条腿，以后的日子，他该怎样度过！

如果他已经成家，那么以后他和他的家人该以怎样的方式生存。

如果他还没有成家，是否还会有人愿意照顾，变成残疾的他！

那个男孩明明面对这么的困难，可老板还能说出，不就是截肢了吗，这样的话。

打工者的生命，在那些老板的眼里到底算什么？是赚钱的工具？是草芥？！

如果没有打工者的付出，他们的钱该怎么赚，他们的车用什么来养。他们的趾高气扬，从何而来。

那个姓林的甲方的固执，让大家陷入了僵局，毕竟那个工友是给他家盖房的时候受伤的，本来他就该承担主要的责任。

可现在，他坚持不肯拿钱，别人也不可能替他背这个黑锅。

最后，一个姓金的老板进行了调节，让那个甲方先拿2万把住院费先交上，让分包队的队长把留守的工人稳定好。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遇到事，谁也别推，谁也别躲，尽量把事情处理好。

我觉得这个老板说的话很有道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该想办法把事情处理好。再怎么推也是没用的，最后还是得大家来解决。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说起了那个受伤的工友。

据那个姓林的甲方说，他们已经为那个受伤的工友请了专家过来。

专家说他的心脏、呼吸、血压都一直在衰竭。

工友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不能自主呼吸，现在一直依赖呼吸机。在这种情况下，心跳、血压都一直在衰竭。

如果他今晚能醒过来，还有康复的可能。

如果他不能醒过来，即使保住命，以后也是植物人。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已经导致了大脑的死亡。

而明天，所有的并发症都会发生，对他来说，是个难关。

得知工友受伤，我的心一下被揪了起来。去年这个工地就出过一次事故，时隔一年，再一次有人受伤，是他们的运气太差，还是管理者的无能！

而我，也算是管理者中的一员，发生这么大的事故，我一样推卸不掉责任。

我不奢求工友的原谅，只希望他能苏醒，至少要保住这条命。

4月24日，受伤的工友去世的消息传了出来，虽然消息传的很隐秘，还是到了我的耳中。

得知工友去世的消息，办公室的人都很消沉。特别是做为技术员的万杰，毕竟他是管技术的，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故，就算没有人追究责任，自己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大家都明白，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承担的。毕竟，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告诉他，小心走脚下的每一步路，不要粗心到掉下去。

如果老天还能给我们一次补救的机会，我会说服甲方，把买楼板的钱拿出来，换下那几块缺损的楼板。

明明不值几个钱的东西，却让我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是出于我们太粗心，还是刻意的节省。如果是因为节省，这个节省来的，是不是太没有价值了!

在工地里，我们每天和钢筋、水泥打交道。看似简单，一个不仔细就会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做建筑的，永远也别忘了，你盖的房子，是要住人的。

把工程做成豆腐渣不要紧，只要你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用工程赚钱可以，不赚钱的买卖，谁也不可能去做。只是在赚钱的时候，别把自己做事的初衷忘掉。

节省材料可以，毕竟现在的人都希望省钱，可你也要想一想，如果这房子是盖给你自己的，你会怎么利用手里的这些材料。

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个去世的工友，也不知道他是谁，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难受。

整个事情，他虽然有过失，可也是最无辜的一个。他的错，只是因为他不够细心，没有错到要付出生命！

这个生命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最后能留下的也只不过是自己的身躯。

他能带走什么呢？亲人的思念他可以带走吗？亲人的悲伤他可以带走吗？他生前赚来的钱他可以带走吗？

生命消失了，谁来买单？

是上帝？

是神仙？

是他自己？

是他的家人？

还是这些坐在办公室里，把人命当作玩笑的老板？

如果有人来买单，那么，要出多少钱？1万？两万？十万？二十万？

呵，原来，人命就值这点钱！

如果有一天，有人想用这些钱来买我的命，我想告诉他，生命无价，你买不起！

如果一个人他不尊重别人，那么他同样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如果一个人他不珍视别人的生命，那么他的生命同样也得不到别人的珍视！

没错，现在死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人已经死了，我们不是神，我们已经尽力了。

因为我们生存在社会的最底层，我们抱怨，我们不平，我们也认命！

可是，你不见得就生活在社会的最顶层，我们遇到的不公平待遇，你也有可能会遇到。

好运气不可能永远跟着一个人，我相信轮回，也相信因果。

只有善待他人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善待。因为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把掉馅饼掉进我们的嘴里！

这几天，空中一直飘着雨丝，我突然有一种天空都在悲伤的感觉。是谁让他如此悲伤，是谁让他如此消沉，是谁让他难过到落泪，是谁左右了他的心情……

小张和万杰望着阴霾的天空连连叹气，其实我也想叹气，可我一直忍着，即使心里很难受也一直忍着，因为不喜欢，不喜欢叹气的感觉。

我把敞开的窗子重新关好，对他们说：“叹气也没用！别叹气了，叫人心烦！”

小张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生命！生命！生命……究竟是什么！”

万杰说：“生命是脆弱的！”

我站在他们的桌子中间说：“也是美好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太难过！”

小张和万杰脸带悲伤的说：“希望这位工友能在这样阴雨的天气里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