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过府议事

第九十三章过府议事

“胤儿，胤儿？”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商元胤的思路，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穆宁笙正在唤他。

见到他抬起了头，穆宁笙说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我有些担心说服不了沈兄。”商元胤如此回答，可以说是诚诚恳恳。只不过，他却没有道出，其中的缘由。毕竟，此话若是说出来，就算沈碧波投了过来，穆宁笙也不敢用他了。

“无妨，拉近距离便是！”穆宁笙摆了摆手道。

兰起臣亦是开口说道：“表弟不必如此，若能拉得他中立，不帮薛伯潜，便是帮了我们！”

商元胤斜了他一眼，心中暗想，“中立？那沈兄的前途呢？我终是知道，为何我一直都不喜欢你这个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穆宁笙将眼睛向房梁上扫了一眼，复又眯起眼睛看向门外道：“谁？”

“老爷是我，我是穆四！沈碧波已到府外，小的特来相询！”听声音是穆四不假。

穆宁笙开口说道：“招他进来便是，你……”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商元胤便摇头道：“姑父，你莫不是忘了，方才可是我吩咐的，沈兄到了府外后，先别引他入府，而是先遣人来通报你。”

穆宁笙一愣，微微蹙了蹙眉，想了一会儿，方恍然大悟道：“你小子，这点小地方，也能弄上两手，可以啊！”他指了指商元胤笑了笑，复又冲门外说道，“行了穆四，你去忙你的吧，我亲自去引他入府！”

此话一出，兰起臣也反应了过来，他不由在心中暗赞道：“表弟果然深谙人心！妙！唉，可惜他……”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穆府比较大，门高院深。所以，沈碧波在外面，确实等得久了一些。不过，好在他曾去过萧家，故而，对这种大宅门，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慢，再正常不过了，连走带跑，通报个事情，怕是也要好久。

然而，就在沈碧波以为，他还需要再等待一会儿的时候，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府内传来，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声音虽是男声，但却较一般男声轻一些。

“可是碧波来了？快快入府，还在门外站着干什么！”一个声音传来，沈碧波当然不知道是谁，但余下人却能听得出，这是穆宁笙的声音。

沈碧波侧脸看了一下，同他一起在外面等着的穆家下人，道：“我要进去吗？”

那人微微一笑，颔首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沈公子，请！”

“公子？”沈碧波闻言，不禁莞尔，他一个江陵府的普通衙役，来到长安后，先后被人叫了“少爷”和“公子”，这听起来，还真是不习惯啊！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沈碧波只好听命。推门而入，转过一堵墙，迎面而来的便是穆宁笙。“这……这是……这男的，还是女的？”沈碧波能看出穆宁笙的年岁，少说也是初入中年。可他这面上的胡须，怎的这般少？

然而，穆宁笙并没有给沈碧波思考的时间，而是一步跨了过来，便扶住了沈碧波的手道：“碧波今后便在我的麾下，倒是同你父亲当年在我父亲麾下相似啊！啊？哈哈哈……”

沈碧波本来对这人伸过来的手，很是抗拒，可听他话里的意思，按道理讲，应该便是薛伯潜口中的“穆宁笙”了。至于为何沈碧波不认识穆宁笙，而穆宁笙却好像认识沈碧波？这倒是因为，门外本应就站着两个人，这打头进来的，一看便不认识，那除了沈碧波，又会是谁？

沈碧波既然想到了此人身份，于是立刻脱开了他的手，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沈碧波，见过怀……呃……见过大将军！谢大将军提拔！”

穆宁笙闻言，又笑了两声道：“你这孩子懂事！嘶……不过，‘大将军’这个称呼，我是当不起，我的官阶是怀化大将军，官居正三品。”

穆宁笙在此处强调他的官阶，确实是有意为之。堂堂正三品的朝中大员，亲自到府门口，迎接沈碧波这么一个低品级的校尉，可见这是何等的重视和尊崇。只不过，这并非是沈碧波第一次见了，薛伯潜也这么干过，可问题是薛侍郎，他只是正四品。虽然说，兵部侍郎仅是他的官职，而非品阶，但沈碧波又哪里知道得了这么多。如今在他看来，穆宁笙话里，已然显出了比薛伯潜高上一筹的意思。不过，好在薛伯潜让他看过那幅画，他心中虽然感动，但也不至于改弦更张。

“有劳将军在府门口迎我，碧波惶恐！”沈碧波狠狠地将头低了下去，拱手行了个礼说道。

“欸，啸威当年乃是我父亲的旧部，我同他虽未怎么见过面，但也算是在同一军中打过仗的战友。碧波唤我叔父便好！”穆宁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好吧，先是“少爷”，后是“公子”。如今，不仅有了个“伯父”，又多了个“叔父”。关键最有意思的是，这“伯父”和“叔父”还不是一家的，而且，这“一家”，还不是狭义上的那种“一家”。沈碧波有些尴尬的抬起头，却正好瞥见了穆宁笙身边的商元胤。

商元胤见到他的脸色，知道他肯定也是有些受宠若惊。乡野小人，一入京师，便同时被两大势力看重，这可是戏文里才有的桥段，他如何能不受宠若惊？而且，商元胤知道，依沈碧波的性格，宠，他自会感激，但他心中怕多是惊。

为了让他显得不那么尴尬，商元胤冲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沈兄，昨日睡得可好？”

穆宁笙闻言，方才回忆过来，他身后还有两人。他连连抚额道：“哎呀，见到碧波，太过兴奋，竟把他俩忘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沈碧波眨了眨眼睛，他觉着这动作有些熟悉。

商元胤则是在心中暗道：“姑父，这被人玩烂了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再用了，也不怕被人看穿了？”于是，他立刻清了清嗓子道：“我姑父他喜欢开玩笑，沈兄，你别当真便好！”

其实，商元胤这话中之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拆穆宁笙的台，但实际上却是在帮他。因为，万一沈碧波之前听过类似的话，那么此言一出，他便能立刻断定，穆宁笙这是在拉拢他。此时他已然投入了薛府，穆宁笙再用如此拙劣的招数去拉拢他，其一，他会心生警惕；其二，他会觉着如此刻意，很可能是由于他入了薛府，而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总而言之，皆是不好。

但是，若把此话当成一句玩笑，那么一笑而过便是。穆宁笙这是率性而为，沈碧波也会放松一些。而且，更为深层的一点便是，穆宁笙说的这句话是玩笑，那么别人说的，会不会也是玩笑，而不是真的呢？如此一来，以零分换别人减分，还是很值的。

穆宁笙久在官场，他如何能不如商元胤？其实，他也是这番意思，看来，商元胤还是懂他的。穆宁笙顿了顿，笑道：“啊，许是这玩笑太过无趣，倒没博得碧波一笑。哈哈！”

此话虽用心险恶，不过沈碧波来自小地方，想得也不多。人家说是玩笑，那便是吧，他也没什么好多想的。看起来，穆宁笙是杀鸡用了牛刀了。

因见到沈碧波一脸茫然，有些傻傻地笑了一下，很是自然。穆宁笙眼前一亮，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心思如此单纯的人了。越是少见，才越是稀罕，穆宁笙开始有些欣赏这位年轻的小辈儿了。他清了清嗓子道：“胤儿，你见过了！这位是北疆悍将，兰公义兰将军的长子，名唤‘兰起臣’！”说话间，穆宁笙指向了兰起臣。

兰起臣见到，草草地拱了拱手，道：“见过沈兄！”其实，他还真没把沈碧波放在眼里。海漠刀法？听是听过，什么叫小有名气？就是名气不大呗！

而沈碧波一听，这又是位将军的子嗣，于是，恭恭敬敬地冲兰起臣行了个礼道：“见过兰公子！”人家称其为“兄”，是看得起他，而他妄称别人为“兄”，那便是逾越。兰起臣和商元胤不同，商元胤曾经身上是没官的，而兰起臣这一身绯色的官服，沈碧波看在眼里，可不敢瞎说。“等等，官服……哎呀！”沈碧波心中一凛，他终还是说错了话。

兰起臣闻言，清了清嗓子道：“在下，现官居宁远将军。”

此话一出，除了沈碧波外，其余两人，尽皆把目光投向了兰起臣。

穆宁笙眼中的，是疑惑，他不知道兰起臣，为何如此不知分寸。

而商元胤的眼中，却多是不屑，“官居将军？表哥，你敢说这官，就和舅舅没一点儿联系？”然而，商元胤虽然敢这么想，但让他说出来，确实是不敢的。

而沈碧波却是浑然未觉，他还以为，兰起臣这是好心告诉他。于是，他再次躬身一礼道：“见过兰将军！”

兰起臣嘴角一挑，也不知道是笑了，还是没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拱门处响起，“啊，沈大哥，你来了呀！”话音一落，红色光影一闪，紧接着便是身上一沉，沈碧波低头一看，立时尴尬不已。

原来却是穆嬅璇，不知道从哪里扑了过来。好吧，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从拱门那儿来的。

沈碧波眨了眨眼，他觉着昨日和之前那几日，这丫头虽然刁蛮，但还挺正常的。可今日突然扑过来，是什么鬼？“穆姑娘，你爹还在旁边呢……”沈碧波嘴上无话，面上尴尬，心里却是一万匹马，纷然而踏。不过，他这话说得也不对，就算穆宁笙不在边上，难道，穆嬅璇就可以如此吗？

兰起臣看见，皱了皱眉，没说话。

穆宁笙见到，先是想出言喝止，复又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最终却是化作了一抹笑意，挂在脸上。

商元胤看了看穆嬅璇，又望了望沈碧波，最后将目光停在了他姑父的笑脸上。他暗暗咽了口吐沫，心道：“这下好了！这还哪里是说他，分明就是要睡他！”

穆嬅璇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反正她就是想这么扑过去，挺好玩的。抱了一会儿，沈碧波的额上，已然汗珠淋淋。他咽了口吐沫，声音有些大。穆嬅璇抬头看向他，眨了眨眼睛道：“沈大哥，你病了吗？怎么满头是汗？是不是那姓薛的酸儒，没给你好地方住？要不你搬来穆府吧，就和璇儿一块儿。”

穆宁笙闻言，先是瞪了瞪眼，但转而却释然了。不过他的心中却在想：“雅琴，你这混丫头，究竟教给璇儿了些什么东西！”

兰起臣一听，微微张了张嘴，就没合上。

商元胤翻了翻白眼，心中想到，“表妹，搬来是好的，可和你一块儿……看这架势，是真想睡了啊！”

沈碧波轻轻咳了咳道：“穆姑娘，你……”话说到这里，沈碧波忽然将头抬起来，笨拙地看了看天上，说道，“今天，好热！”

商元胤闻言，“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他没想到，武艺高强的沈碧波，还如此风趣。“天热？沈兄，你该不会没听过‘七月流火’吧？”商元胤微微摇了摇头心想。

见到沈碧波这种表现，穆宁笙也笑了，他揉了揉穆嬅璇的脑袋道：“好了璇儿，我和你沈大哥还有些要事要谈，我会留他在府里吃饭的，你还有的是机会和他聊天。”

沈碧波闻言急道：“穆，穆将军……”

“嗯？”穆宁笙瞥了他一眼，沈碧波立刻改口道：“穆叔父，这……不太好吧？”

穆宁笙一摆手道：“没什么不好的，你我之间，商量出征是一事，但叙旧也是另一要事，你听我的，没错！”

“沈大哥，你就留下吃饭吧！你不留下，我就不松手！”穆嬅璇一嘟嘴，倔了起来。

沈碧波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穆嬅璇见到，这才“嘻嘻”一笑，松了手。同时被松开的，还有沈碧波的一口气。

“那爹爹，你可不许抵赖，商量完了事情，定要将沈大哥放出来！”穆嬅璇看向穆宁笙说道。

“放？”商元胤一挑眉毛，看向穆嬅璇心道，“表妹，你究竟想没想清楚，是谁抓着沈兄不放啊？”

沈碧波轻轻咳了一下，瞄了穆嬅璇一眼，暗道：“穆姑娘，我好像还是更怕你一些吧……”如今他总算是知道，萧奕云为什么会怕见到，他家里的那两个妹妹了。一提到妹妹，沈碧波又不禁想起了，留在家中的沈秋燕，“秋燕……还好吧？”

兰起臣打量了一下沈碧波，他有些没想明白，为何穆嬅璇和这姓沈的衙役这么亲近。虽然沈碧波如今已官封校尉，但在兰起臣心中，他还只是个衙役。拉拢他，只不过是为了除去薛伯潜一臂，而不是真看中了他什么。

而穆宁笙这次，则是出奇地没有吼她，反而是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依你便是！”

穆嬅璇听到，咧嘴一笑，便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临出院子，她还回头再次确认了一遍，就好像生怕沈碧波走了一样。有道是：

武关初遇是偶然，

话起良驹两相谈。

匆匆旬日尽欢笑，

长安一见落刁蛮。

“好了碧波，我们入内府谈吧，刚才我们便在那处！”穆宁笙望着拱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其余三人闻言，自是点头应诺。不过，穆宁笙这看似随口的一句，可是暗藏玄机。“入内府”这是亲近，但这不够隐晦。他真正有用意的地方在于“刚才我们便在那处”。

穆府是座大宅子，从门口入得内府，需得用上些时间。但时间的长短，却要取决于，究竟要去内府的哪处。穆宁笙如此说，便是要告诉沈碧波，他们刚才就在这间书房，现在他们还要回到那处去，而这中间的路途，却并不是很近。如此一来，第一，便解释了让沈碧波在门外久候的原因；而这第二点，却是正戏，既然还要回到此处，穆宁笙大可让府中人，把沈碧波带进来，但他却没有，反而是不辞辛劳地走了出来迎接他，亲自作这引路人，这可不仅仅是到门口相迎，那么简单了。

沈碧波虽然不善此道，但也不是傻子。如此长的回廊，穿过多个地方。他被一家之主带入了这么一间书房，此人若没有害他性命的意思，那便是天大的重视了。所以，一入书房，沈碧波立刻躬身行礼道：“穆叔父何不唤人带我来到此间，你亲自出迎，实是折煞小子了！”

穆宁笙笑了笑，他觉着此话的目的达到了。于是，他摇头叹了口气道：“岁数大了，要多走动，也不单是为了迎你！”

沈碧波有了方才的经验，自知这话的意思，于是，又拱了拱手道：“穆叔父说笑了。”

其实，这句话再加上之前那句“刚才我们便在那处”，正和薛伯潜昨晚所说的“不知道是见到碧波，太过兴奋，还是我岁数大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说“兴奋”，那是重视；复又言“岁数大”，那是想说明，这“兴奋”是由心所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更不可能是刻意为之了。

同时，这也是在劝他放宽心，不必感激，有些欲擒故纵的意味在里面。只不过，穆宁笙的父亲本就出自官场，他从小受到这方面的影响就要多些，故而，他的欲擒故纵，便显得更为不着痕迹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