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明火未央

第一百七十三章明火未央

吕鸿鹄话音一落，乌云追月骑直坠而下。

穆广昊看着他那动作，略一思忖，却也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全军听令，防备沙兵！”

就在穆广昊声音传出之时，雨夜翩然落地，吕鸿鹄猛地将扬沙殁送入沙土之中。但听得草原上，风声呼呼，一条条沙带从地面上纷然飞起，复又汇聚成形，落得了一个个吕鸿鹄模样的沙兵。

“穆家老儿，受死！”吕鸿鹄大喝一声，手中扬沙殁高高举起，两道沙石洪流从地面盘旋而上，汇于戟刃之间。

“隆隆”马蹄声响起，却是那沙兵和吕鸿鹄一样，尽数扬起手中之戟，急速向穆广昊奔来。

穆广昊见到，心中一凛，他没有想到，如此多的沙兵，吕鸿鹄竟会拿来对付他一人。

“呵，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穆广昊心中虽惊，但他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如此风浪他又怎会没有见过？

手中一晃，穆广昊不知从何处捞出了数支绿油油的箭。正所谓：

弯弓搭箭落星辰，

青芒一闪草木深。

纵使沙兵连成片，

枝条尽扫无归人。

但听得“嗖嗖嗖”数声传来，三抹青芒化作三颗明星，直没入沙土当中，刹那间，千枝万条横亘丛生，直把一个个沙兵击得粉碎。

吕鸿鹄看在眼里，却是丝毫不急，他轻轻一挥扬沙殁，无数黄沙再度扬起，呈滔天巨浪之势，直扑那道由枝条组成的屏障。

穆广昊微一眯眼，指间再度飞出数点青芒落在地上，又一道枝条屏障形成。

“轰隆”一声响起，沙浪扑在第一道屏障之上，浪花飞溅，气势骇人。然而，饶是那屏障再密再稠，却也有数不清的沙流，从缝隙间悄然而过。

一条条沙流落在地上，复又化作了一个个沙人。吕鸿鹄旋起手中的扬沙殁，沙人亦是转起了掌间的戟。“咔嚓”之声不绝于耳，却是那枝条断裂的声音。

穆广昊见到，本想再度抽箭生屏，然而，就在这时，部分迂回而过的沙兵，却冲了过来。

“这……”穆广昊心中虽有迟疑，手上却不含糊。只见他拉满弓弦，一左一右，各是两星飞出，四道绿晕划过空中，最终没于草原之上，却是形成了四面木制屏障。

吕鸿鹄嘴角一挑，手中扬沙殁，倒是挥向了一处诡异的地方。沙兵随之改道，堪堪擦过那外围的两道屏障，复又从穆广昊的身后奔来。

听得蹄声转变，穆广昊当然知道，这些个沙兵再度换了方向。他单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复又双手圆了一出满月弦。

可是，正待他要将手中三条青箭射出之时，一个念头忽然飘进了他的脑海，“嗯？不对！”穆广昊暗道一声，却是将手中的三支青箭，换成了四根红箭。

他捞起其中两支，转头望向左侧，正待满弓射箭，不料那些沙兵马速奇快，竟然在这须臾光景之内，来到了近前。

“可恶！”穆广昊双手落下，复又一晃，五色弓收起，栾恒刀飞出，仅仅一扫，便劈碎了数名沙兵的躯体。

然而，那沙兵终是太多，一个照面下，纵然穆广昊劈灭不下十人之多，可那前仆后继的势头，却是丝毫不减。毕竟，那不断涌来的是沙，而不是那有着意识的魔人。

屏障之外，吕鸿鹄感受得到那沙兵消亡的痛楚，可是他更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微微定了定嗓间即将翻涌而出的血液，吕鸿鹄猛一勒马，乌云追月骑飞天而起。他转头望向正在此间作战的追月军，朗声喝道：“易叔叔，你们且先顶一顶，待我飞进了林子，你们就撤！”

话音一落，追月军中忽然闪出了一道身影：“场主你……诺！”微一抱拳应诺，那道身影再度消失，几道血液喷将而出，却是天策军中，再度损了数人。

飞升入天，吕鸿鹄似是再也不用忍着，一口深蓝的血液喷将而出，却是铺满了乌云追月骑的颈间。一丝温热传来，雨夜感到了一丝异样，它猛地摇了摇头，嘶鸣了一声，似是在询问着什么。

吕鸿鹄伸手擦了擦下颌上残留的血迹，淡淡一笑道：“我没事，你往里飞吧！”

话音方落，“嗖”的一声传来，一道白芒从地面飞入天空，却是直奔吕鸿鹄的后心。

远在军阵中奋战着的易行仑见到，大声喝道：“场主小心！”

然而，易行仑的声音还没有传到，那道白芒便射入了吕鸿鹄的身上。不过，好在吕鸿鹄一直留意着身后，这道光，并没有直入他的心中，而是堪堪擦过了他的肩头。可饶是如此，他那狮首肩甲，也被整个削了下去，而在他的臂膀上，此时此刻，正是深蓝血液横流，箭伤深可见骨。

吕鸿鹄咬了咬牙，忍着剧痛，大声说道：“我没事，易叔叔放心！”

话音方落，穆广昊抬手便想再来一箭，可是纷至沓来的沙兵，却让他再一次收起了手中的弓，换上了常用的刀。

眼看着吕鸿鹄渐行渐远，穆广昊便是再怎么不甘，却也无能为力，他知道，今夜他怕是难以尽得全功了。

捂着肩上的伤口，吕鸿鹄俯身看向林中的火焰。此时，落在林子边缘的地方，有些火焰已然熄灭。望着满眼的焦土和那隐隐扑面而来的热浪，吕鸿鹄忽然觉着，他肩上的伤似乎不再那么疼了。因为，此时他的心中，除了深深的担忧，根本就装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颖儿，你不会有事吧……”看着熊熊的烈火，吕鸿鹄低声呢|喃。

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了他的耳朵，“……我真的听到了……”

那个声音很小，无头无尾，可是却被吕鸿鹄注意到了。他轻轻踢了踢雨夜的腹间，开口说道：“雨夜，我们快些往里去，他们定还活着！”

雨夜闻言，回了他一个鼻响，却也不知是认为他天真，还是同意了这一决定。总之，在那声鼻响后，它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

密林当中，那片空地，追月军的小队长聆听了半晌，看向一名追月军骑士，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那名追月军骑士闻言，亦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他微微蹙起眉毛，口中喃喃道：“明明刚才还能听到的……怎么现在……”

“唉，行了，你们希望有人来救，也很正常，这没有什么的。”那名队长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可我……欸，队长，你快看，那是……那是场主！是场主！”此话一出，被困在大火之中的追月军将士尽数抬起了头，他们望向烈火上空那一抹渺小的黑，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很委屈，即便他们知道，这是为了魔族的大业，他们虽然义无反顾，却也想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而不是如此默默无闻地死在这里。

他们也有后悔，本来，留在库结沙里，应是最方便逃回漠北的，可是他们，却被恬颖带到了此间。东南，正如恬颖自己说得那样，那是死路一条。

同时，他们也有不甘，他们不甘为什么偏偏是他们来送死，而不是任何的其他人。论战力，在飞扬牧场里，追月军，当是数一数二，这不正说明，他们应是最该被保存的力量吗？而在追月军中，他们自问不输于任何其他的魔族将士，可他们却终是落得了如此田地。

而在此时此刻，吕鸿鹄的出现，却让他们感到了一丝欣喜。吕鸿鹄是飞扬牧场的场主，他来到这里，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要与他们同生共死，这是荣耀；而这第二，便是他要救他们出去，这便是希望。

至于这五味之中的最后一味，便是深深的感动。按照恬颖的说法，吕鸿鹄本当直接率部北上，回归漠北，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出现在了此间。那么理由只有一个，便是为了他们。

其实，吕鸿鹄此来确实是为了她们，但却并非是为了他们。只不过，魔与人很是相似，人总是喜欢往好的地方想，所以，魔也不例外。

乌云追月骑飞将而下，一众追月军骑士纷纷跪地行礼：“见过场主！”

吕鸿鹄闻言，心中不由一颤。那声音中充斥的哽咽，又满载着激动，他知道，终是他，苦了这些追月军的魔族将士。

本来他飞马落下，第一句话便是想问问恬颖如今的状况，可当他见到如此情形之后，那句话，他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们……”吕鸿鹄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些魔族将士，是不是有些太薄情寡义了。来的这一路，他想过恬颖的安危，也想过北疆的大业，他甚至连易素媛，都小小地担忧了一下，可唯独这些将士们，他却连想都未曾想过。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吕鸿鹄很是明白，他知道什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可当他见到这些魔族将士眼中的希冀时，他忽又觉着，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场主，你可算来了！”那名追月军的小队长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那声音里的急切和渴望，吕鸿鹄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暗暗咽了一口，翻身下马，却不料拉动了肩上的伤口，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场主你……受伤了？”那名队长见到吕鸿鹄有些站不稳，也未待他下令，便连忙站起身来，将他扶住。

吕鸿鹄轻轻摇了摇头道：“都起来吧！你们……都还好吧？”此话一出口，吕鸿鹄便知道，自己这是慌不择言了。

本来，留在库结沙里的是一千追月军，而如今，这放眼望去，便是说破天，也不过百十来人。这十仅存一，吕鸿鹄若是不瞎，又怎么会问出如此话语。

然而，这些魔族将士终归是朴实无华，他们并没有多想，只道是这位场主在关心他们。

“我们还好，只不过，其他弟兄……”说话间，那名队长的脸上微有戚戚，却是欲言又止。

吕鸿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他从库结沙而来，又在那里打探了多时，那名队中口中的那些“弟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素媛妹妹和恬颖姑娘呢？”吕鸿鹄轻轻叹了一声，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正地方。

那名队长一听，面上不禁有些难堪。

吕鸿鹄见到，连忙询问：“怎么了她们？”

说话的时候，吕鸿鹄语气急切，双手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那名队长的双肩，然而未曾想，这一动作，却又令他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场主放心，她们都还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吕鸿鹄并未等那名队长把话说完，便立刻插言问道。

问这句话的时候，吕鸿鹄的语气里，暗含了丝丝凉意，然而，这抹寒意，只现了一瞬，便又被他收了起来，因为恍惚间，他似是又想起了，刚刚落到地面时的那个场景。

那名队长闻言，浑身一颤，抱拳说道：“易小姐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恬颖姑娘亦然。”

“失血？她们受伤了？”吕鸿鹄急声问道。

“嗯……”那名队长微微停顿了一下，复又开口说道，“恬颖姑娘刚才已经醒过来了。易小姐也醒了一次，不过，后来她可能有些力乏，就又昏了过去。”

“颖儿她们在哪？”说话间，吕鸿鹄将脑袋越过了那名队长的肩头，刚刚好落到了恬颖靠着的那个树墩子上。不过，说树墩子，略有些笼统了，他目光真正点着的地方，却是恬颖的双瞳。

四目对望，相顾无言。吕鸿鹄没有说话，恬颖也是一样。

吕鸿鹄不说，是因为他见到了她，既然她还醒着，那便没什么大碍。

而恬颖不说，却是因为她不想见到他，亦或许说，他本不该在此。

两人相望的那一刹，那名追月军的小队长，连忙知趣地退到了一旁。

可是那两人却依旧那么望着，没有任何动作。恬颖没有，那是因为她的身子，如今还不允许；而吕鸿鹄没有，却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是叫你回漠北吗？”恬颖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和往常在中军大帐中议事之时一样。只不过，吕鸿鹄却听得出，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埋怨。

“放心不下此间！”吕鸿鹄尴尬地一笑，复又环顾了一下聚在周围的追月军将士。

恬颖随着他的目光，也扫了一眼周遭的魔族将士，轻声说道：“我会护好他们，尽自己的所能……”

“那媛儿呢？”按往常，吕鸿鹄呼唤易素媛，都是叫她“素媛妹妹”，只不过今天，他不知为何心血来潮，竟和恬颖姑娘，用了同样的称呼。

“一样！”恬颖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呢？”说话的时候，吕鸿鹄再度望向了她，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容。那依旧是一张轻点桃花的脸，双眼含波，微起涟漪，只不过，却有些失了血色。然而，也便是这分毫的缺失，让她整个人，变得楚楚可怜，而眼中那原本的清幽，也一下子地热烈了起来。

“我……”恬颖闻言，有些语塞。她本以为，自从她入了南疆魔族，她便再也没有了亲人；而自从她出了南疆，别了师傅和同门，在这世间，便也没有人会给予她丝毫的关心。

她依稀想起那日在帐中，他说过的那句话，“锦衣玉食的生活吗？原来，你是当真的……”恬颖在口中低声呢|喃了一句，却没有让此间的任何人听到。

“所以我便来了！”吕鸿鹄淡淡一笑，大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她扶起，让她坐了起来。再漂亮的姑娘，半躺着靠在那里，终也不怎么雅观。他还是喜欢那个正襟危坐，言辞犀利，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娘。

恬颖轻轻地一挣，但力气终是有些小，毕竟，她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

“颖儿，既然我来了，此间便交给我吧！”吕鸿鹄在她的耳畔轻声唤了一句，却没有让周围的任何一人听到。

恬颖能说什么，这支军队终归是他的，他想怎么样，还不都得由他吗？“可是他怎么能……”也不知恬颖想到了什么，一抹恼意忽然窜上了她的脸颊，可最终却化成了淡淡的一声“嗯”。

吕鸿鹄微微一笑，低头望向她的眼眸道：“原来，你也有服软的一天……”

“你！”恬颖本想争辩些什么，可是却又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给噎了回去。

“颖儿你……你竟是魔族？”吕鸿鹄望着恬颖那幽蓝的竖瞳，有些惊喜。

恬颖微微闭起眼睛，淡然地说道：“你若非要如此说，我也不反驳，至少……我现在算是半个魔族。”

“半个？”吕鸿鹄蹙起眉毛，不解其意。

“以后再同你解释，你先快些想办法将媛儿唤醒！”恬颖说话间，望向了仍在一旁昏睡着的易素媛，面上有些焦急。

“媛儿？”吕鸿鹄转头看向易素媛，微微扫了两眼，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她手腕上裹着的那片黑色的衣角，“她手腕伤了？”

“为了救我。”恬颖苦笑了一下说道。

“救你？”吕鸿鹄收回目光，复又看向恬颖道，“媛儿功法平平……”

“不是用功法。”恬颖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吕鸿鹄一边转头看向易素媛，一边蹙起了眉头。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