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尘相遇

第一百九十四章风|尘相遇

莫含香虽然没有明说，她究竟要随高晖明一起做什么，可是高晖明却听懂了她的意思。在高晖明的心中，倘若他护不住莫含香，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死了。他觉着，他心里的这番真挚情谊，莫含香定是知道的，那么，她所说的“随大人一起”，自然指的就是一起去死。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他和莫含香之间的关系，说白了就只是顾客和店主的关系。他所贪慕的是她的美|色；而她所依靠的则是他的权势。毕竟，她风华正茂，而他却是风烛残年。一个人美其名曰是长安城中的清流，可却终是逃脱不了风|尘场中的身份。而另一人纵然是位高权重，却无法甩得掉好色之徒的称呼。

即便他对她是真情实意，他却不知道，她对自己又有几分情义。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方才明白，她对自己的情义亦是十分深厚，甚至可以说，那根本就不是情义，而是一份情意。

谁道风|尘场中皆是逢场作戏，此间的这两人，虽然是弹琴赏美，只谈风月，可他们却是有情亦有义。

“香儿，苦了你了！”高晖明笑得有些苦涩，可他却搂得更紧了，“让你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

莫含香摇了摇头道：“陪了大人这些年，也不见苦了我哪里。”

“可今后……你的这个营生……”高晖明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房间，这一几一案，一窗一帘，是那么得熟悉。

“等魔族退了，再开便是。”莫含香笑了笑道，“只要我一唤，姐妹们自会回来的，到时候，大人若是想听别人的曲儿了，也不是不可能。”

高晖明有些疼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只要有香儿一人的曲儿就够了。”

“那我便随着大人，不论怎样。”莫含香缓缓地闭起双眼，在高晖明的怀中微微地动了一下。

高晖明淡淡地一笑道：“也好……”

话音一落，两人不由得很有默契地望向了窗外，此时，太阳已然升了起来，虽然如今正值秋天，但光芒依旧很是温暖。

……

无名沙中，一阵狂风刮过，卷起了满眼的沙尘，铺天盖地得不见日月，亦是分不清究竟是昼是夜。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漫天的尘土落于地面，却是重新地勾勒了一番迥然不同的场景。

阳光斜斜地照耀于沙土之上，无名沙再度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忽然，沙土当中传来了一丝异动，一名名赤眉红发的兵士抖落了身上的沙粒，从土丘里爬了起来，而在他们的身边，亦是有一头头火牛逐一地冒了出来。

“什么鬼，没有死在天策军的手里，却差点被这风沙给活埋了，真是可恶！”一名兵士从土中站了起来，还未及打理身上的尘土，便挥舞起胳膊，愤怒地骂了起来。然而，他没骂两句，却又被自己扬起的沙子，给呛得直咳嗽。

“行了老三，我们没死就不错了！”在他身边，另一名兵士刚刚清好自己身上的黄沙，便转头看向他说道。

“叫三哥！咳咳，咳咳咳……”那名兵士一听这句话，不禁有些不满地说道。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他身上的沙却又被他自己给扬了起来。

听得这番对话，想来，这说话的两人，便应是赫氏五兄弟当中的老三和老四，赫叔和赫季了。而这支被沙土掩埋的队伍，不用说，定是那刚刚从天策军手中逃脱而出的火牛军。

“你先好好清清身上的灰吧！”赫季瞟了赫叔一眼，挥了挥手道。

赫叔闻言，撇了撇嘴，本想再说些什么用来反驳，可当他正欲开口的时候，却忽又被一些其他的事情转移了注意：“老四，你有没有看见部主？”说话间，赫叔环顾了四周一番，面上不禁蒙上了一层担忧。

“部主？”赫季蹙起眉毛，亦是做了同样的动作，可是直到他将目光扫过了所有人的面庞后，他也没有发现具曦和的身影。

“部主该不会被大风给吹走了吧？”赫叔有些不大确定地说道。

赫季挠了挠脑袋道：“不能吧……刚才风沙来的时候，部主不是第一个做出了反应？”

“是部主下的令没错，可他做没做好准备，你知道？”赫叔挑眉看向赫季，开口问道。

“当时风沙来得太快，我也没来得及看……”

“所以就是不知道了呗！”赫叔一翻白眼道。

“是是是，我们还是快去找吧！”赫季见赫叔得理不饶人，于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为什么是你下令？大哥和二哥不在，难道不该是我下令吗？”赫叔伸|出拇指点了点自己说道。

“行了三哥，我听你的还不行吗？”赫季翻了翻眼睛，草草地抱拳说道。

赫叔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这还差不……哎呦，怎么回事？敌袭，咳咳咳……敌袭！”本来赫叔正打算好好地评说一番，然而，一阵烟尘从他的脚下扬起，顷刻间便将他掀翻在地。

“敌袭个屁，你把老子当敌人吗？”烟尘缓缓落下，赫季望向那里，却是有些忍俊不禁。因为，此时落在他面前的，正是他和赫叔念念不忘烈阳部部主，具曦和。

“部……部主？”赫叔猛地摆了摆手，扫清了面前的尘土，方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具曦和抖了抖身子，握拳锤了两下后背说道：“真是的，踩死老子了！”

“这个……部主，你怎么……呃……”赫叔见得如此情景，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却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

“哼哼，你想问我，我怎么会被你踩在下面？”具曦和眉毛一挑，没好气地问道。

“呃……”赫叔当然想回答“是的”，可是他一张开嘴，却又说不出来了。

“你问我？”具曦和伸手指了指自己，复又瞪起眼睛看向赫叔道，“我还想问你呢！”

赫季听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音。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两个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可憋死老子我了！”听到另一边传来笑声，具曦和反手指向赫季，出言训斥道。

赫季听罢，吞了吞吐沫，虽然看上去有些害怕，可他的心中，却是一点儿胆怯的意思都没有。

“那个……呵呵……”赫季本想出言问问缘由，可是还没说出两个字，却又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具曦和见到，便是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赫家的这些小子，没有一个怕他的。

“嘿嘿，部主，这个……你没伤到吧？”赫叔拍了拍身上，站了起来，凑到具曦和的身边，讨好似地说道。

具曦和瞄了他一眼，瘪了瘪嘴道：“便是一头火牛倒在我身上，我也不会有事，你就站了两下，能有什么事！”

“哦，那个……嘿嘿，那就好！”赫叔笑了笑，复又伸手帮具曦和锤了锤后背。

“好个屁！身为一部之主，居然被自己的属下给踩在了地上，你跟我说说，好还是不好啊？”听到这里，具曦和不禁有些气愤地吼道。

赫季闻言，立刻向四周扫了一眼，他舔了舔嘴唇道：“部主，你的声音有点儿大了……弟兄们……怕是都听见了。”

具曦和听罢，眼神微微一闪，便立刻禁了声音。

落在具曦和身后的赫叔见到，不禁偷偷地冲赫季做了个手势。

赫季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到了别处。

“不要以为你在我身后做小动作，我便看不见！”具曦和眯起眼睛说道。

赫叔听了，竖瞳一缩，不由有些费解地看向了具曦和的后脑勺。

“不用看了，没长眼睛！”具曦和抬手挥了挥，撇了撇嘴道。

“部……部主，你究竟是怎么看到的？”赫叔眨了眨眼睛，很是好奇地问道。

“没看，猜的！”具曦和翻了翻眼睛道。

“猜的？”

“切，你就那么几个动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具曦和说话间回过头来，敲了一下赫叔的脑袋。

赫叔紧着鼻子，揉了揉脑袋道：“那……部主，你可猜到我为什么会跑到你身上去了？”

具曦和听罢，面上一呆，复又猛地瞪起眼睛道：“你居然还敢问我？”

赫叔缩了缩脖子，口中嗫嚅道：“这不也是我的动作之一嘛……”

具曦和将此句听在耳朵里，嘴|巴一张，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赫季见到他三哥又开始发挥起了自己的才能，不由得眼角一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具曦和听到，缓缓地转过头来，眯起眼睛道：“你们兄弟俩，现在又成一伙儿的了，是不是？”

“那个……部主知我！”赫季抱拳一礼，恭敬无比。

具曦和伸手一指，除了“你”字，却是再也讲不出什么别的了。

“部主息怒，四弟他就那样儿，你甭管他！”赫叔在具曦和的身后补充了一句道。

具曦和听了，正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此时，落在他们面前沙堆之上的一名火牛军将士忽然开口喝道：“部主，前面有人！”

“什么？”具曦和竖瞳一缩，有些惊讶地说道，“怎么还有天策军？”

那名火牛军骑士闻言，连忙摇了摇头道：“部主，他们好像不是天策军！”

“那是什么？”

“嗯……”那名骑士转头看了一眼前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具曦和见到，连忙跑上了沙丘。他定睛向前望了半晌，嘴角不由一挑，笑着说道：“他们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

朝阳之下，在距离具曦和不远的地方，正有两名白衣人在一瘸一拐地走着，他们俱都显得灰头土脸，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了不得的事情。

“少部主，你……你还好吧？”其中一名白衣人，转头看向他搀扶着的那人，开口问道。

那人听罢，瞄了他一眼道：“半部玄朔部全葬在了我的手里。你觉着，我能好吗？”

此番对话一出，这两人的身份，想来也是不言而喻了。那位被称为“少部主”的，自然便是玄朔部部主墨时苏的儿子，墨寒霖；而此时，在他身旁搀扶着他的，当然就是那个一直追随在他左右的那名玄朔部豹骑士。

原来，当初他们二人虽然滑|入了深谷当中，可是由于谷中堆了太多玄朔部将士的尸首，所以他们并未滚入那熊熊的烈火里。后来，天策军撤走之后，炼狱之火渐渐熄灭，而无名沙的那处，却莫名地起了阵风，直将他们卷到了别的地方。再后来，几经风沙席卷，无名沙中的地形变幻了无数次，而他们也是连飞带走地来到了此间。

“只要少部主没事，我们总有一天，能够将这一切都讨回来！”说话间，那名豹骑士咬了咬牙，心中愤恨不已。

墨寒霖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语气有些感慨地说道：“我们还会有那一天吗？”

“会的，一定会的！”那名豹骑士重重地点了点头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蹄音响起，却是让他们两人心中一惊。

那名豹骑士赶忙左顾右盼了一番，想要寻一处掩体躲避，可是此间空荡荡的，地势又极其平坦，却是避无可避。

“少部主……”那名豹骑士有些迟疑地看向了墨寒霖，打算问问他的想法。

墨寒霖看到这番情景，不禁仰天悲叹道：“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隆隆”的蹄声临近，墨寒霖和那名豹骑士听到响动，俱都默默地闭起了眼睛。

“贤侄为何长吁短叹？”一个声音响起，墨寒霖心中一动，却是在须臾间，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具曦和！怎么会是他？他……他不是应该……”想到这里，墨寒霖猛地睁开眼睛，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只不过，当他将目光扫向具曦和身后的部队时，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微酸。

“具部主。”墨寒霖草草地拱了拱手，算是对具曦和见了一礼。事到如今，墨寒霖就算再怎么看不起他，却也无法对他的战绩熟视无睹。毕竟，能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之下，将自己的队伍带出来，这件事，足以反驳一切言语上的贬低。

“贤侄，你的豹骑军呢？”此时的具曦和落在火牛背上，虽然他的肩上带着伤，身覆的铠甲亦不是很规整，可这对他那威风凛凛的做派，却是没有丝毫的影响。

墨寒霖一听，心中当然恼怒，这么一句明知故问，实是令人发指。然而，如今的形势，却是容不得他乱发脾气。这和一段时间之前的那一幕，是多么的相似！可是，那个时候，在他的身后，还缀着百余豹骑士，而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却只有一人。

“天策军狡黠如狐，我们不慎中了他们的奸计！”墨寒霖将眼睛瞥向一边，敷衍道。

“奸计？天策军只会用些以鸩羽连弩车围人的把戏……墨少部主，你指的，该不会就是这些吧？”落在具曦和身旁的赫叔闻言，挑眉说道。

“当然还有炼狱抛石机！”墨寒霖身边的那名豹骑士听罢，连忙出言补充道。

“吼吼……”赫叔怪笑一声，嘴角一挑道，“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奸计！”

那名豹骑士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眉头微微一皱，冷声问道：“是又如何？”

“呵呵……哈哈哈……”赫叔仰头笑了两声，复又将目光投向墨寒霖道，“墨少部主，有句话……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墨寒霖眼睛一眯，转头看向他道：“什么？”

“一个和狡黠如狐相对的词！”赫叔话一说完，便微笑着看向墨寒霖，不再言语了。

墨寒霖略一思忖，心中的怒火，不由得又高了三丈。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身边的那名豹骑士，居然煞有介事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赫叔见墨寒霖没有反应，不禁将那微带希冀的目光，转向了那名豹骑士。

便在这时，那名豹骑士恍然大悟道：“愚蠢似猪！”

话音一落，站在具曦和另一边的赫季，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具曦和猛地咬了咬牙，可他抽搐的眼角，却将他心中的笑意尽数出卖。

墨寒霖闻言，嘴|巴一张，无奈地将眼睛闭了起来。

只有赫叔真挚地望向了那名豹骑士，语重心长地说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说话间，他微微地抬起脑袋，摆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嗯……如今看来，我觉着，把‘明’字换成‘蠢’字，或许更为恰当一点儿！”

“你！”墨寒霖眼睛一瞪，目光中几欲凝出霜来。

具曦和见到，连忙冷声喝道：“赫叔，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还不给我禁声！”

赫叔听罢，立刻抱拳行礼，却是不再言语了。

具曦和瞄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嘴角，想是在暗地里给了他一个赞赏。

赫叔瞥见，亦是偷笑着缩了缩脖子。

墨寒霖用眼睛扫了他们一下，虽然没有察觉到这番小动作，可是具曦和只字不提道歉一事，却也让他明白了这声呵斥的真正用意。

“贤侄，如今事已至此，你便随我们一同回漠北吧！你若是还要先行，这个把人手，怕也护不得你周全啊！”话音一落，具曦和也不等墨寒霖回话，便自顾自地向西北方向，驱牛而去。

墨寒霖看着一众火牛军的背影，不由得抽出了腰间宽刀，凭空地挥舞了几下。只不过，挥舞的时候，他却是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丝毫的声音。因为他知道，此事若是让烈阳部的人看见了，怕是又要少不了一番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