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姚州惨象

第二百八十八章姚州惨象

姚州，大唐剑南道边陲，同西南各族来往之要站。唐武德四年，安抚大使李英因此州内人多姓姚，故而，改置“姚州”。

姚州境内下辖三县，分别唤作姚城、泸南和长城。因为此三地乃是大唐与西南各族往来通商之要道，故而，自是市井繁荣，旅客商人络绎不绝。

此时已至正午，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此三城中最热闹的时候，城门处的行人也应挤满官道，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如今这三座城的城门虽然大敞四开，但官道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姚城城外，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携来一股淡淡的味道。这个味道有点儿腥，形容起来似乎和渔船上的味道没有什么区别，但若是细细嗅之，却能发现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不同。

潺潺的流水声传来，不曾想竟出自那姚城的城墙处。循声望去，但见得城墙之上，无数道深色的液|体如山涧般缓缓流下，复又在墙根形成了一道红色的河。

抬眼看向那山涧的源头，只见到一处碗大的缺口中鲜红一片，滴滴红色的水珠落至垛口之上，复又沿着垛口流下，方才汇成了那挂在城墙之上的一道道泉。

细细观察那留有鲜红缺口的东西，不难发现，这原来是一位身着唐廷军服的官兵。他整个身子趴在垛口之上，两臂自然后伸，双|腿垂直向下，看起来，倒是身材魁梧，四肢健全，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他的头颅哪里去了。

放眼望向城墙之上，诸如这般的躯体比比皆是。

有的虽然头颅仍在，但上身已与下身分开，滴滴血液如珠如帘，深红色的五脏六腑，伴着扭断了的肠子，倾垂而下，悬在半空当中，随风而走，好不自在，却也带来了股股血腥。

有的则是一半的脑袋不知被何物撕裂开来，深红色的血液洒了满地，粉白色的半球状物体从中滑落而出，犹若豆腐一般摊在地上，却也不知如此的豆腐，究竟有什么人敢吃。

残肢断臂，手脚头颅杂乱地散落成片，整个城墙之上，就好似经历了地狱的洗礼一般，没有一丝的生气。

“咔嚓”一声传来，立在城墙一角的旗杆折断，上书“唐”字的大旗翩然落入城中，不曾想，却又掉入了一汪血水里。深红色的血水渐渐洇湿那面旗子，由黑线缝制而成的唐字，也在悄无声息间，看不甚清了。

又一阵风吹过，带来一声声的“吱呀”。一扇仅剩下不到一半的门，斜挂在一处商铺外随风摇动，时合时开。顺着那若隐若现的缝隙可以见到，屋内躺着几具尸体，他们皆是双眼圆睁，七窍流血，也不知是因为惊惧过度，还是由于中了什么难解的毒。

风卷动了门，同时也卷动了一面书着“酒”字的旗。这旗横插在一处阁楼之上，想来，应是代表着此地原为一处酒楼。旗子之上，一道红色的印记化成一束，斜斜地穿过那个酒字。红色印记旁边，星星点点地落着无数犹若朱砂般的小点，它们和那成束的印记合在一起，恰似血染的星空。

一具尸体搭在旗子旁的栏杆之上，只不过，不论怎么看，这具尸体都只有一条腿和一只手，想来，应是被什么东西给从中撕成了两半。

栏杆之下，从那具尸体中流出的鲜血顺着屋檐滑向地面，敲打在一块倒扣于地面的牌匾之上，发出“咚咚”的响声。牌匾旁边的不远处，一具尸体横躺在地上，他的身上倒是看不见明显的伤疤，只不过，他的整个脑袋连带着脖子，都缩进了身体里，看起来，应是被人大头朝下，摔向了地面。

抬眼望向这处酒楼的门楣，但见得大门两旁，两个梯子高高|耸立，大门之上，本该放着牌匾的地方，除了那被红色的丝绸框出的一块方方正正的地方外，却是一块牌匾也没有。

看来，此处的酒楼，今天应是刚刚开张。只不过，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这牌匾还没有放上去，这放牌匾的人便遭受了如此的厄运。

一具尸体斜靠在门框上，看他的打扮，应是这酒楼里招收的伙计。他的身上没有伤口，但和之前那屋中的情景一样，亦是双眼圆睁，七窍流血。

此间酒楼，正对着一条大道，原本，此时此刻，这大道之上应该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如今，却是冷冷清清。只不过，若要说静，倒也绝对不是。

“嗡嗡嗡”的声音传来，非是什么蜂蝶飞鸟，而是最为令人厌烦的蝇。此物生于夏，而亡于秋，及腐肉以疗饥，聚众数而成雷。如今这街道之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人的尸体，这些尸体有的完好无缺，有的残缺不全。苍蝇往来飞舞，时而落于此间，时而停于彼方，倒是忙忙碌碌，马不停蹄。

穿过这条街，复又转上几个弯，这目之所及，不论大道小巷，酒楼茶馆，还是豪门宅邸，平民草屋，皆是如此一副惨烈的景象，整个姚城除了那“嗡嗡”鸣叫的苍蝇外，似乎就没有任何活物。有道是：

红涧悬城水潺潺，

残肢断臂若山峦。

满目疮痍无生迹，

惨象如斯绝人寰。

出了姚城北门，便见到一座山，此山非是天然形成，乃是由人力所致。因为，它并不是由土石累积而成，而是由一具具尸体堆砌成形。

尸山附近，几个黑衣人执兵器而立，看他们的装束打扮，当是鹰少离麾下的乌影卫无疑。只不过，这乌影卫的身材俱都差不多，面上也蒙着黑布，倒是看不出，他们究竟是不是那有名的乌影八宿。

其中一名乌影卫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尸山，捂了捂鼻子道：“少主让我们守着这些个尸体做什么？”

“少主不是说了吗？这些家伙体格健壮，可以让石将军用以训练尸兵！”另一名乌影卫转头看向之前那人，回答道。

“尸兵？”那名乌影卫惊讶了一下，他再次转头看了一眼那座尸山，语气颇为迟疑地说道，“这怎么也得等此战结束之后了吧？那少说也要一个多月，到时候，这尸体不就烂了吗？”

“你瞎啊？”另一名乌影卫一听他这么说，不禁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我瞎？什么意思？”那名乌影卫一脸茫然，根本就不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

“你不记得少主让咱们把那些粉撒在这些尸体上了吗？”另一名乌影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怎么？这粉……还能防腐不成？”那名乌影卫蹙眉问道。

“防腐只不过是它诸多功效当中的一个罢了！”另一名乌影卫闻言，略微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

“那它还能做什么？”

“你知道此粉的名儿吗？”说话间，另一名乌影卫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白蒙蒙的看不真切，但想来，曾经应是装着一些白颜色的粉末。

那名乌影卫听罢，低头看了那东西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

另一名乌影卫见到，轻轻地掂了掂那袋子，笑着说道：“这可是石将军的螟蛉御尸粉！”

“螟蛉御尸粉？”那名乌影卫听了此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那最后五个字。

另一名乌影卫见状，冲他挑了挑眉毛道：“这回你总算知道了吧？”

那名乌影卫一听，刚想随之点头，可他那头一扬起来却忽然发现，即便他知道这是螟蛉御尸粉，他也不清楚此物有什么用处。愣了一小会儿，他果断地回答道：“不知道！”

另一位乌影卫听了，翻了个白眼，将头别向一边道：“我怎么就和你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搭成了一队？”

“啊？”那名乌影卫闻言一愣。

另一名乌影卫见到，翻了翻眼睛，回答他说：“螟蛉御尸粉，乃是石将军用来将尸体变成他傀儡的宝物。保持尸体不腐，只不过是此粉能做到这一点的一个小小的前提罢了！”

“欸，照你这么说……如今这尸山上的这些家伙，岂不是就已经成为石将军的尸兵了？”那名乌影卫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尸山，颇为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少主为何还让我们守着它们？反正它们也已经是石将军的傀儡了，跑又跑不掉，放我们去前面参战，立些功劳不好吗？”

“你以为练尸兵就像你我撒螟蛉御尸粉这么容易？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谁都可以成为御傀尸王了吗？”

“怎么，这练尸兵，还有什么说道吗？”

“那当然了！”另一名乌影卫听罢，连想都没想，便回答道，“如今这些东西，顶多就是个不腐的尸体，连傀儡都不是！”

“连傀儡都不是？你不是说……”

“当然还需要石将军施法了！这御尸的法术只有石将军会，所以，必须要等他来！”

“哦，原来如此！”那名乌影卫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话间，他转头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尸体，口中喃喃道，“此番，我们为石将军守着这么多尸兵，也算是一件不小的功劳了吧？”

另一名乌影卫听到这里，不由乐了。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这么大座尸山，能有四五个尸兵出来就不错了！”

“哦？此话怎讲？”那名乌影卫发现他的想法又和实际情况不符，不禁有些意外。

“经过石将军施法之后，这些尸体顶多算是傀儡。傀儡之间需要相互厮杀吞噬，其中有潜力者，方能成为尸兵！”另一名乌影卫语气淡然的回答道。

“所以说……这么一大座尸山，也有可能只训练出一个尸兵来？”那名乌影卫，望着那被苍蝇萦绕着的尸山，显得很是惊讶。

另一名乌影卫听到，轻轻叹了口气：“也有可能，一个都训练不出来！”

“啊？这些傀儡再怎么打，最后也能剩下一个来吧！怎么会一个都剩不下？”那名乌影卫闻言，再次感到惊讶不已。

“我刚才说了，只有拥有一定潜力的傀儡，才能成为尸兵！虽然说，厮杀到最后，至少能剩下一个傀儡，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有潜力成为尸兵！从傀儡到尸兵的幻化，极有可能让一个傀儡裂成碎片，所以说……”

“所以说，我们此番出征，也就仅在这姚城立了点儿功，其他的功劳一点儿都没有呗？”那名乌影卫一听这话，还未等那另一位说完，便插了一嘴。

另一名乌影卫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转头望了一眼尸山，此时，深红色的血液已经快漫至他的脚下了，可是，他却毫不在意：“我们呐，也只能寄希望于这堆尸山中，能多出几个尸兵了。”

“唉，是啊！”那名乌影卫也随之感叹了一句，“若是少主留下的不是我们，而是让我们随他一同去长城就好了！”

话音一落，两名乌影卫一同将目光投向了正北，那里正是鹰少离挺|进泸津关的必经之路。

……

长城，此长城非彼长城，这里的长城非是指那蜿蜒万里，由秦始皇始建，用于防范匈奴的万里长城。这里的长城，指的乃是姚州辖下，姚城以北二十余里的长城县。

长城县坐落于一派青山秀水之间，正午阳光洒落于此，当是一片安逸祥和之景象。然而，如今魔族来袭，原本平和的景象，却在须臾之间，被碾得粉碎。

长城正中，两名身着黑衣，肩披墨色斗篷的人正驻足而立。他们两人，皆是鼻如鹰喙，双目锐利，一眼看上去，显得极为阴沉。在他们的身边，无数黑衣人来来往往，他们的手中时而拖着一具只剩下了半截的尸体，时而拎着条手臂或者大|腿，鲜红的血液洒落地面，伴随着满城的哭喊和嚎叫声，显得异常得恐怖。

然而，这番情景看在那两位身披墨色斗篷的人眼中，就像是稀松平常的小孩子打架，并不能惊起任何的波澜。

“父亲，过了此城我就得和你分开走了！”两人当中，一位长相略显年轻的家伙，抬眼看向另一人，轻声说道。

“嗯！”另一人应了一声，听起来似是不带丝毫的感情。

那年轻人闻言，转头看了一眼在周遭忙忙碌碌的手下，略带感叹地说道：“姚城人多我可以理解，但我确实没想到，这么一座山间小城里，也会有如此多的人！”

那位年长一些的人听到，嘴角微微一挑道：“姚城、长城一线，乃是从南疆入泸津关的必经之路，此间商旅往来不断，人自是多了些。”

“嗯，倒也有理！”那青年人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了片刻，那位年长的人忽然开口说道：“少离，此去泸津关，万事小心！”

鹰少离闻言，心中一顿，不禁笑了。

鹰天南见到，笑着伸手点了点他道：“你笑什么？我是你父亲，这么做，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鹰少离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意外，觉着不像父亲的风格！”

“那我当是什么风格？”鹰天南先是反问了一句，面上的表情转而变冷，语气复归淡然地说道，“难道我该说，少离，此番乃是天大的机会，若你能一举消灭碧渊潭，你便是此战的首功！”

鹰少离一听，深以为然地颔首道：“嗯，正是如此！”

鹰天南听罢，复又换上一副笑脸道：“许是我老了吧！人老了，心态就不同了！”

鹰少离闻言，轻轻咳了一声道：“父亲，我们是妖。”

鹰天南听了这话，抬手便想给鹰少离一下子，不过，最终却还是化成轻轻的一抚：“此战结束之后，我南疆魔族实力定会大涨。届时，我们定要先休养一段时间，你就趁那个当口和小池完婚吧！”

话说到这里，鹰少离面上不由一苦，他抬眼看向他父亲，语气颇显失落地说道：“父亲，你不知道小池已经出天魔之境了吗？”

“知道啊，那又如何？南疆乃是她的家，她难道还会不回来了不成？”鹰天南有些不解地看向鹰少离道。

鹰少离听罢，却是沉默不语。

鹰天南转头看向他，默默地打量了他一番后，方才说道：“怎么，你难道又不喜欢小池了不成？”

鹰少离连连摇头道：“怎么会！”

“那不就得了！此事我已经和魔尊定下来了，你可别再给我出什么变故！”

“唉……”鹰少离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出什么变故的，但……”

“此番你除掉了碧渊潭，立下了大功，小池自然会嫁给你的！”

鹰少离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暗暗在心中想到，“若是一切能如父亲你所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见到鹰少离不言语，鹰天南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于是，便也不再在此事上纠结了。他抬头望了一眼日头，复又侧耳聆听了片刻，方才揪起身旁的一个黑衣人道：“怎么杀了这么久还没杀光？你过去问问姚乐，怎么回事儿？”

话音落尽，那名黑衣人微一抱拳，随口道了声“喏”，便转身离开了。

过不多时，一道极瘦的身影从远处赶来，那人一边跑着，还在一边擦拭着自己的脸，看他的模样，就像是刚刚出过了一场大汗一般。

见得这般情景，鹰少离和鹰天南的双眼俱都猛地一眯。因为，他们似是在隐隐约约间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