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无险可守

第二百九十九章无险可守

月朗星稀，秋夜正爽，盘水城中热闹非凡，却早已物是人非。

血流成河，残肢遍布的街道上，支起了一桌桌案几。案几前后，或卧、或坐着几名身着白色短打的莫笑林弟子，他们的面上尽显欢愉，想来，应是刚刚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

县令衙门的大堂之上，一众颇有身份的人物正在觥筹交错，其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就是当今莫笑林林主的长子寻祁阳了。

“诸位叔伯，且满饮此杯！”寻祁阳高举酒樽，冲着在场的诸位莫笑林重臣遥遥一敬，举手投足间，尽显莫笑林林主的风范。

堂中众人见状，连忙端起酒樽回应，其中，一位临近寻祁阳的中年人，更是满面笑容地连称寻祁阳不仅仗打得好，而且酒量也是天下无双。

“徐叔叔过奖了，此番能如此顺利地拿下盘水，主要还是靠诸位叔伯相助，祁阳实是不敢独居此功。”寻祁阳微微一笑，连连摆手摇头。

那位徐姓的中年人一听，猛地将脸一别，看向场间众人道：“大公子，你又何必过谦？此番攻盘水一战，我们这帮老家伙全赖你调度有方，方才能建此奇功。要我说啊，此功由你独占，又有何妨？”说话间，他一扬脖子，一脸灿烂地笑问道，“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

“这是自然！”

“当然！”

……

一时之间，衙门的大堂内混乱不堪，称“是”之词不一而足，寻祁阳听在耳中，自是笑开了花。

然而，一般在这种场合下，总会有几个人同场间的气氛格格不入。落座在寻祁阳另一边的一位年纪稍大，生得一张国字脸，一对卧蚕眉的中年人，在见到了这番情景后，不合时宜地猛咳了一声。

声音一起，场间的阿谀奉承立刻为之一滞，那徐姓中年人眯起眼睛，转头看向那张国字脸，语气中不带喜怒地问道：“卢大哥，你有话说？”

那位卢姓中年人闻言，抬头瞄了他一眼，复又轻咳了几下，方才拱了拱手道：“岁数大了，一下子没有忍住，坏了少主和诸位的雅兴，实是罪过！”

寻祁阳听罢，笑着看向那卢姓中年人道：“这等小事，卢伯父你又何必介怀？来来来，且容我敬上你一杯，也好让你润润嗓子。”

说话间，寻祁阳已经端起了案几上的酒樽，可是那卢姓中年人却丝毫没有想要抬手的意思。

看到这番情景，寻祁阳的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不豫，转而又变作了深深的不解。

“卢大哥，卢大哥？”因见到寻祁阳眼中的神色产生了一丝变化，那位徐姓中年人不由蹙眉朗声唤了两下。

“嗯？”犹若大梦初醒一般，那卢姓中年人茫然地看了看寻祁阳，复又转头看向那徐姓中年人道，“徐通明，你叫我？”

见到那卢姓中年人这般反应，徐通明的面上不由一怔，可是当他听清了那个称呼的时候，他的心中却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怒气，“好你个卢狄，我为了给你面子，唤你一声‘卢大哥’，你倒好，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

见到场间气氛略有一些僵，寻祁阳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徐叔叔、卢伯父，此番攻城，祁阳仰仗你们甚多，请容我敬你们一杯。”

徐通明闻言，自是连忙端起酒樽，微微示意了寻祁阳一下，复又一饮而尽。

可卢狄却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要拿起酒樽的意思，他转头看向寻祁阳，双眼目光灼灼，看上去极其无礼。

寻祁阳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卢狄终归是莫笑林中资历较老的前辈，所以，他也不好当面与其翻脸。

场间状态静止了数息，卢狄忽然蹙起眉毛连连摇头道：“唉呀，老了就是老了，我居然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喝庆功酒了。”

寻祁阳一听，眉头立刻一紧，有些拿不准卢狄的意思。

而徐通明似乎根本就不想探明究竟，直接按着字面的意思就大笑了起来：“卢大哥啊卢大哥，你这哪里是老了，你这分明就是老糊涂了嘛！啊？哈哈哈……”

卢狄闻言，转头看向徐通明，语气淡然地说道：“是啊，是老糊涂了，糊涂得我都忘了此番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了。”

“来这儿的目的？”徐通明双眼猛地一睁，还以为卢狄这是真糊涂了，于是便好心地解释道，“卢大哥，不是我说你啊！在新丰的大会上，少尊主不是讲得很清楚吗？你怎么就把它给忘了呢？”

“哦？徐老弟，你记得很清楚？那你就跟老哥我说说呗！”卢狄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致地问起了徐通明。

看着卢狄面上的表情暗含深意，徐通明心中不禁一凛，可是他仔仔细细地想了半天，却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将自己记忆中的一切照实说了出来：“少尊主曾言，此番我南疆魔族兵分五路入侵唐廷，我莫笑林联同繁花冢三堂走平夷、盘水一线，以制造我南疆魔族欲夺取戎州南部的假象。”

“哈，你倒还记得啊！”卢狄闻言，轻笑了一声，语气显得有些轻蔑。

徐通明听罢，心中自然有气，但毕竟寻祁阳还在当面，他也不好太过放肆，只能随口敷衍一句：“少尊主的命令我自然是不敢忘记。”

“呵呵。”又是轻轻一笑，卢狄拿起酒樽，小小地嘬了一口，斜眼瞟向徐通明道，“徐老弟，你当融门门主也有些年头了吧？”

徐通明不知道卢狄为何冷不丁地提起这件事，不过，他倒也没有怎么在意，便实话实说了：“那是自然，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

“唉，原来都二十几年了啊！啧啧啧……”卢狄面带追忆地频频摇头，搞得在场的所有人都觉着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老家伙什么意思？”徐通明眉头一皱，猛地转了转眼珠，却也没有想出这句话背后藏着什么。

场间略有一些安静，没有人拿得准卢狄话里的意思，所以，只能等着他接着开口。

“我莫笑林二十多年的大好光阴啊，没想到就培养出来你这么一个废物！”卢狄猛地抬手一指，指尖正对着徐通明的鼻子，看着他须发皆张的模样，显然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徐通明听到这话，面上先是一愣，可是转而便化作了满心的怒火，他用力地一拍案几，案几上的饭菜连带着案几本身，都在一瞬间化为碎屑。他起身走到卢狄的身旁，双手紧握，作势就想抡过去一拳，可是，当他瞥见在他身旁一直没有吭声的寻祁阳后，紧攥着的双拳却又缓缓地松了开来：“卢狄，我告诉你，我叫你一声‘卢大哥’，那是给你面子，但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还要跑过来教训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寻祁阳的面色也不是很好看，虽然说卢狄的话是对着徐通明讲的，但是真正在莫笑林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却是他，他很是怀疑卢狄话里的那“废物”二字，指的究竟是不是徐通明。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卢狄冷笑了一声，目光却从徐通明那里转到了寻祁阳的身上。

寻祁阳咬了咬牙，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可是不论怎么说，卢狄都是莫笑林的前辈，以后若是想要当上莫笑林的林主，还要仰仗于这个人，所以，他也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儿就与之翻脸。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寻祁阳缓声说道：“卢伯父，你若是有什么想要说的，直言便是，又何必把话说得如此委婉？”

寻祁阳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冷淡，可是卢狄却好似浑然未觉，居然就着那个话题接着说了下去：“少主，我说他废物可不是胡说的，他在融门呆了这么多年，参与的战事也不少了，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连很多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你说他不是废物，那谁是废物啊？”

“卢狄，我警告你，我不跟你动手是由于大公子在这儿，可不是由于我怕你！”徐通明伸手指向卢狄，看那样子就像是想要和他单挑一样。

卢狄闻言，笑了笑道：“既然你这么不服气，那我就好好地跟你说说，你究竟废物在哪儿吧！”

“洗耳恭听！”徐通明虽然心中很是愤怒，但他还是歪着脸，冲卢狄拱了拱手，毕竟，就算他不需要给卢狄面子，他也要给寻祁阳留下些颜面。

“那……少主，我可就说了！”话至于此，卢狄转头看向寻祁阳，眼中倒也没有什么询问的意思，看起来，就只是为了知会他一声。

“请讲！”寻祁阳的回答很是简单，因为，现在的他实在是不想多说什么，他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开口得罪了卢狄，将这么一位元老级的人物推到寻御辽的那边。

“好！”卢狄笑着点了点头道，“敢问少主，入这盘水城之前，你可有探查过这盘水周围的地形？”

寻祁阳一听，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道：“这是自然！行军作战首先要了解的就是战场的地形。卢伯父，你这么问我，莫不是也把我当成了某些不学无术的登徒子了？”

此言一出，场间的气氛立时为之一凝，卢狄转头看了看场间众人，复又将目光落在寻祁阳的身上盯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忽然笑了：“少主自然不是那登徒子，否则我卢狄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了。”

听了这话，寻祁阳的面色稍微好转了一些，只不过，卢狄紧跟着的一句话，却差点儿没让他气得拍案而起。

“不过，说句实在话，有很多时候，少主你的所为，还真就比不上那个登徒子。”卢狄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双眼平静地望向寻祁阳，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畏惧。

“咔嚓！”就在寻祁阳握碎了手中酒樽的同时，徐通明身旁的一人猛地一拍案几，一下子便将身前的一切弄得粉碎，破碎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一时间，倒是没有人发现寻祁阳手中酒樽的异样。

“卢老头，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人身材不高，体型偏瘦，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声音响得令人耳朵发痛。

卢狄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翘道：“董敖，我承认你冲锋陷阵是把好手，不过，有些事情上，我劝你最好还是闭嘴，省得耽误了少主的大事！”

“你！”刚才那站起身来质问卢狄的瘦子一听这句，登时便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卢狄见状，冲着董敖微微一笑，复又看向寻祁阳道：“少主，我卢狄说话虽然并不中听，但我在莫笑林中支持的究竟是谁，还望你心里清楚。”说话间，卢狄双手抱拳，微一躬身，算是为寻祁阳找了个台阶。

寻祁阳闻言，也不好再板着脸，他轻轻地放下已经被捏碎了的酒樽，嘴角吃力地向上抬了抬，勉强地摆出了个笑容道：“卢伯父的心意我自然知晓。”

卢狄听罢，低头扫了一眼寻祁阳身前的案几，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接着问了。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故弄玄虚，我只不过是想让少主能够自己想到这些，毕竟，将来有很多事情，可能还是需要少主你自己做主的。”

听了这话，寻祁阳面上的笑容终于变得自然了许多，他抬手招来了一位下属，上了新的酒樽，满满地斟了一樽，什么也没说，便仰头喝了下去。

卢狄见状，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说话：“敢问少主，你能否和我讲讲，这盘水周围的地形究竟如何？”

“盘水城地处戎州东南边陲，乃是由江南道进入戎州南部的要道之一，其城池坐落于山腰之上，依山而建，乃是世间罕有的易守难攻之地。”话至于此，寻祁阳看向卢狄，面上闪过一丝自满的神色，“卢伯父，我说得可对？”

“错倒是没错。”卢狄点了点头，看起来颇有些不置可否的意味。

“卢伯父，听你的意思，你似乎还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寻祁阳眯起眼睛看向卢狄，一边侧耳聆听，一边暗暗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呵呵。”卢狄笑着摇了摇头道，“从某些角度上来讲，少主说的确实没错，但若是换一个角度来看，那可就错得离谱了！”

寻祁阳一听，眉头猛地一紧，隐约间，他似是抓到了什么，但就是想不清楚。

卢狄见他如此，随手拿起案几上的酒樽，轻轻地一转，复又放回到了原位。

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可是却让寻祁阳立刻便反应了过来：“伯父的意思是指，我们从西南方向攻过来，盘水城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易守难攻，可若是有人从东北方向居高临下，那么盘水城的天险就没用了？”

卢狄听到这里，面上总算是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不错，这正是我要说的！”

“所以，伯父的意思是……”

卢狄微一抬手，打断了寻祁阳的话语：“少主可还记得当初少尊主在新丰下的命令？”

“攻下平夷、盘水一线，以制造我南疆魔族欲夺取戎州南部的假象！”

“好，那我再问你，现在我们已经将这个假象制造出来了吗？”卢狄没有留给寻祁阳任何思考的时间，紧跟着便问了一句。

“平夷、盘水一线的所有山寨城池都已经被我们莫笑林攻下来了，城中居民也皆已肃清，这……难道还不能代表我们南疆魔族欲夺取戎州南部吗？”寻祁阳蹙着眉头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道出。

卢狄闻言也不答话，反而是转头看向了徐通明：“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哼！”徐通明冷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卢狄，但却在一定程度上默认了他的说法。

“呵呵，徐通明，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叫‘夺取’吗？”卢狄嘴角一翘，开口问道。

“我又不是文盲，什么是‘夺取’我还不知道？”徐通明斜了卢狄一眼，显然是在对他表示极度的不满。

卢狄见他如此，倒也不怎么在意，反而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夺取，是从别的人手中抢东西。你觉着，被你抢了东西的人，就不会想着把自己的东西再夺回来了吗？”

“被我抢了东西的人？谁？你指唐廷？呵，怎么可能！”徐通明的反应很快，卢狄的话一出口，他便明白过来了。只不过，在他看来，卢狄的这句话明显是危言耸听，如今唐廷唯一能和南疆魔族抗衡的天策军还远在丰州，想要等到他们来攻，可得有些时日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会说你是废物！”卢狄先是贬低了徐通明一番，复又转头看向了寻祁阳，“少主，唐廷也好，南方武林也罢，他们若是见我们拿下了盘水，定然会派人前来，这些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虽然说，他们可能会用上很多时日，但终有一天，他们还是会来的。”

“来就来了，我董敖还怕了他们不成？”就在这时，坐在徐通明身旁的董敖忽然站了起来，厉声吼了一句。

卢狄听罢，暗暗翻了翻眼睛，根本就没有打算理会董敖：“少主，你应该知道，若是真的有人来了，他们会从哪个方向攻打盘水城。”

“东北方向，普纳山巅。”寻祁阳闻言，立刻吐出了这几个字。

“不错，正是如此！而盘水城在这个方向上，也根本就没有天险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