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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腮胡子听后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一个全家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人会这样,我只是心中释然。“如果方便,请现在带我进去见燕王吧”我只看向那个戴斗篷的男子,我知道他才是真正做决定的人。络腮胡子楞了一秒后大声喝道“不得无礼”,一只脚已经跨了出来,斗篷下的人用眼神示意让他退下,也不看我,只是轻点了下头,清冷冷的嗓音“跟我来。”
我跟在他后面,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转过宫殿穿过几条回廊,在刚进来的不久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行礼称了一声二皇子,接过他取下的斗篷和外衣,玄黑锦袍下穿着的是一件广袖,雍容。
这一路走来都畅行无阻。到了一座肃严恢宏的宫殿门口停下,有人进去通报,在大殿外等候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药味的檀香,走进殿中来到内殿,看见床上躺着一位老者,有人正在喂药,旁边跪着几个穿着太医衣服的。单膝跪下行礼,我低头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这是宫外的宁大夫。请她为父皇诊治。”病床上的人抬手,平身,不必拘虚礼。
上前来。请立刻把熏炉中的香灭了。我走近察看,燕王半阖着眼,脸上是掩不住的倦容,呈死灰之色,听声音观面色,指下脉象虚浮絮乱,另有一股不明的脉象与之相冲游走。新病沉疴相加,已是残暮之像。只是那一股时隐时现的脉象实在蹊跷。我退下后,可否把之前的药方一见,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递上药方。我展开一看,医术不愧是行家,只是里面有一味什么,想必和檀香一样,是为了强制病情而开的。方子仍用这个,只要去掉一味什么,什么改成五钱,添七钱什么。其中为首的太医冥思了会,恍然赞叹地说“妙。只是这样是否太大胆。”
“如今不能一味去压制病情,暂时按这个药方调理。请给小女子三日时间。”燕王疲倦漠然的摆摆手说“宁大夫,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太医院协助调配。长吟,余下的你去安排。”燕王说完后似用尽了力气。这位老人对会不会好起来并没有强烈的渴望,生死面前已知天命。
殿中人全跪安了,燕长吟走在我左侧前半步,偏殿已经打扫好了。刚才和我说话的是太医院之首张太医。“我有一事不明白,姑娘在诊断之前,为何要熄灭殿中的燃香。”
“请问那香是什么时候开始点的。”张太医答道“陛下龙体欠安大约半个月之后。”那就是了,我心说。“殿中燃的应是什么香,虽对病情有压制作用,但与药性相冲,长久下去反而不利。刚到偏殿门口,有个侍卫匆匆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燕长吟听了,眉头一皱,应了一声。随后看向我,对一边的宫女说:“带宁大夫去云霜阁住下。”
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两个穿浅绿色宫装的女孩子候在门口,见了我同时行礼说道“宁姑娘,奴婢远影,奴婢碧空。是二皇子指派来照顾姑娘的。”
我回礼过去,“如月只是布衣,承蒙照顾,不必拘礼。”
屋内的布置很清雅素静,我带过来的药箱和医术被送来在桌子上,床上放着几套换洗的衣物,做工上乘,皆为白色。想必是他特意吩咐的。
我这次进宫因为走的急只来得及拿了药箱和医书。平日里只穿素色衣裳。今日在大殿我不能十分确定燕王的病因,我找出医书察看,燕王体内的那股不明脉象不像是沉疴所致,反而是像毒物侵扰。看了不久觉得眼前字迹模糊,今天也实在奔波累了,不知不觉就着医书睡着了。
醒来后却看见燕长吟背手站在窗前。
“殿下。”
我起身行礼,一件袍子滑下,才发现是白日里那件斗篷。
他转过身,神色里掩饰不住的疲倦。
“宁姑娘,今日事出紧急,有冒失处请见谅。”
“无事。如月是医者。”
顿了一会,他哑声问出一句:“我有一事相问姑娘,父皇还能在多久。希望姑娘以实情相告。”
我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会,“二十几天。”
他闻言微微皱眉,诚恳道“此事关联重大。请姑娘尽力延续生命。另外,隐瞒这个消息。”
我闻言略微惊诧地挑眉,最后定下心神,道:“如月自当不负殿下所托。”
他点头,离开。
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是看向窗外时,天已经黑了。
他走了之后,我才发现他给我披上的斗篷还没有还他,后来,这件斗篷和那句话,就一直留在了我这里。
“如月,自当不负殿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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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人将死之前的记忆都会变成这样,只记得最关键的,最重要的,其余的一切,都已经模糊不清。
那是我和燕长吟的初遇,我以为,等燕王驾崩之后,就会离开,没有想到,在那之后,我就渐渐地成为了他的贴身御医,任何大小病症,他都要询问我。
燕王最终还是崩了,那一夜他久久地站在宫门口,身影被宫灯拉得好长,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的双肩在轻微地颤抖,他在用力地压抑着自己的痛楚。
然而,燕王驾崩的消息,却只能封锁。
连全国发丧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做,我不解,燕王明明在弥留之际将皇位传给了燕长吟,他直接登基不就好了。
后来才知道,他的手足个个对王位虎视眈眈,只要一发布燕王驾崩的消息,皇宫里必定会掀起血腥大波,争夺王位的战役不可避免。而那时,晋国的大军已经压近垂燕的邻国赵了。
大战一触即发,晋国是强敌,不费吹灰之力就吞没了赵国,赵国的国君亲手打开城门,将国玺交到晋太子手中。
赵国的疆域并入晋的版图里。
那时,燕国国军三十万,而晋国却有五十万,唇亡齿寒,赵国降了以后,晋国正式向燕国挑起战争。
那时,血腥的风滋润着每一个人的咽喉。护城河里的水变成了红色,那不是人间,那是炼狱,晋太子对燕国势在必得,冷血地像是地狱里的修罗。
垂燕败了。
燕长吟被晋太子当胸一剑刺去,从此染上肺部的疾病,一到寒冷的天气就咳嗽不止。
我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直到他醒来。
但我宁愿他永远不醒来,这样就不用面对家破国亡的悲惨结局。三十万大军只剩六万,是忠心耿耿的络腮胡子,背着中剑的他逃了出来。
他醒过来后,络腮胡子跪在他床边告诉他这一切,他当即掀开被子要起身,然后满屋子的人都跪下来了。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燕国所有的希望都在您身上了!您可千万别出事!”
他冷静下来,然后说出了一个名字:“晋夜琓!此生,我与你不死不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而我却觉得,这已经是一座秃山了。整整三年,他着手复国计划。然而,他的手足要么已经死在晋军的剑下,要么已经投靠了晋国,当起了逍遥侯爷。留在他身边的,都是一些忠臣,老将。
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一心复国,也从未问过我为什么没走。只是有时,络腮胡子突然在他面前提起,殿下也应该娶亲成家了。说着看向我,意图很明显。
他总是看着手里的兵书,眉头紧缩,“国未复,何来的家?”
我总是淡淡地笑,不发一言。
直到有一天,络腮胡子终于忍不住提醒:“殿下,宁姑娘在你身边侍候已久,您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名分?”
他突然抬头,看向我,像是不认识一样,问了一句,“宁姑娘又不是倾心于我,要什么名分辱人家清白名声?”
我还在络腮胡子上一句的“侍候已久”里脸红,突然听到这一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回了“谁说我没有倾心于你。”
说完后,屋子里静悄悄,燕长吟诧异了,络腮胡子也诧异了,连我自己也诧异了。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守在他身边,却不想,会有朝一日说出这样的话。然而,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我索性再加上一句:“我在见到殿下的第三面里,就对殿下倾心不已了。”
燕长吟破天荒的脸红了。
当夜,他叫我出去,我们在月光下散步,他踌躇一再,终于说:“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说这样的话,如月,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我心跳加速,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也很喜欢你。”
心跳静止了。我看着月光下他的脸,眉头却又皱起来。
“可是,我的复国计划还没有完成……”
“我知道。”我温柔地打断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眼也不眨,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我的影子。“我都知道。”
月光倾泄,如水的宁静在我们之间静静涌动着。
过了许久,他像是个初次恋爱的少年一样,鼓起勇气,不安地看向我,有些紧张地说。
“那,在那之前,你还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我看见他眼中的那个我笑了,第一次伸手去触碰他,为他抚顺眉头的那个川字。
“如月,自当不负殿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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