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卑微

“自是还有别的原因。圣上的脾性便是那样子，好在还有太尉等一干老臣把持着……”

每每说起圣上，丞相都是一脸的无奈，做主子的昏庸无能，做臣子的除了加以劝阻、尽心辅佐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听到父亲这样说，长安心里就完全明白了。

早在几年前，她听闻取消选秀一事，还以为圣上是位圣明的君主，但是后来，饶是她不怎么进宫去，也已经对皇上的昏庸无能耳熟能详了。

要是没有父亲以及太尉、苏将军等人在尽心尽力的辅佐着，长安还真的不认为，以皇上自己的能力能把这偌大个齐国治理的这般繁华昌盛。

“你到时候坐在我的身边就好，也不需要特意准备什么，穿着轻便一些，不需要着舞衣，跳一支百鸟朝凰便可……”

若是知道自己在宴会上会遇见那个与自己纠缠一生的男人，长安可能说什么都是不会去参加这次宴会的。然而，世间之事，哪里就会真的有一分不差的未卜先知呢？

或许，就在长安点头的这一瞬间，一切已注定要发生。

“好！”

黄昏追赶着什么似的，迫不及待收起了最后一缕光芒，遥远的西边天空的方向，紫红色的云霞染红了半边天，而从北方乘风而来的墨色渐渐袭来，一点点盖过瑰丽的晚霞。夜，在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有繁华也有破落的人世间。

“小姐，皇宫已经到了——”巧慧放下来窗帘，看着沉默了一路的长安。

长安理了理鬓角，深吸一口气，暗自在心里想着：这次踏进这深宫的大门，再不会像前世一样，一脚迈了进来，当真是——一入宫门深四海，从此自由是路人。进来了，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这一世，长安势必要活得潇洒。

“好，下车吧。”

整理好了心情，长安走下马车，一步一步，距离那扇宫门一步比一步近，心里面那种忐忑不安的感受也就愈加强烈。

但是好在父亲就在自己的前面，长安还能稍稍觉得有点安慰。

刚一下车，马上就有宫女太监前来打着宫灯引路了，看着不远处一座座错落有致，灯火通明的华丽的宫殿。背后的香车宝马，以及眼前即将要面对的衣香鬓影，无不令长安觉得熟悉。

但是，伴随着这份久违了的熟悉感而来的，却并不是心安的感觉，而是恐惧，是由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深深的恐惧感。

巧慧一直都是搀扶着长安的手臂的，她很清楚的感受到了长安手臂的颤抖，不禁觉得疑惑，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姐？是不是觉得冷？”

长安反手紧握住巧慧的手，艰难的摇了摇头，手依旧在颤抖，那些令人恐惧的寒心的回忆一并涌向脑海，长安原本以为那些所有的过去经历的痛苦，都已经是过去了。但是，在这一刻，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内心真实地感受，实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淡然，可以云淡风轻地装作所有事情都无所谓。

尽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感，长安只说了三个字，“不是冷……”

那种比冷更让人心寒的感觉，是痛苦难当的感觉、是生不如死的感觉啊！

那样的痛，更让人生不如死。

“小姐为何……一直在抖？”巧慧看着长安颤抖不停的手臂，皱着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走在前面的老爷。

“不要告诉我爹，只是有些紧张而已，过一会儿，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好的。”

长安自己握紧了手，手心里一片濡湿，时隔这么久了，还是能够无比清晰的记得那疼得想立刻结束生命的感觉，再回味起来，依旧恨得咬牙切齿。

“小姐？”

巧慧感受到长安的手臂突然就恢复正常了，诧异地抬头看着自家小姐——在明灭的宫灯的映照下，长安本就倾国倾城的脸美得朦胧而魅惑，仿佛凝聚了世间一切的空灵、纯净以及妖艳，若不是亲眼见到着一张脸，还真的难以想象出来，怎么能将这么多本不能出现在一起的形容词融合到一起。

的确，这是一种令世人无不心向往之的美。

巧慧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长安，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回过神来，边走边想，到底还是想不明白小姐心情的转换究竟是怎样的，怎么会如此奇怪……

“好了，没什么事情，只是刚刚太紧张了而已。不用担心。”

长安尽最大努力给出一个微笑，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从来没有哪一个笑容是似这一刻的笑容这般牵强。

昏暗的光线之下，巧慧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楚长安脸上的表情，不然，她一定会发现，长安的笑容是这么的僵硬。

再长的路，只要一步一步按着既定的目标走下去，早一会儿或者晚一会儿，总会走到目的地的。

这条走向宫宴的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长安抬头看了眼宫门大开的大殿，已经坐了好多人，都是身着朝服的官员。

“咱们是不是来晚了……”长安紧跟在父亲后面，拽了拽父亲的衣袖，小声说道：“他们都已经在等着了。”

丞相将袖子拉回来，并没有回答长安的问题，只是快步上前来，做了个揖来给皇上行礼，长安见父亲在给圣上行礼，于是便也俯首行礼。

“臣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丞相确实来迟了，不过，朕并不打算惩罚你。毕竟，丞相你今晚带来了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

身为一国之君，言语之间恁地轻浮！

有个人，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圣上此言过于直白，但是，小女的父亲确实没有丝毫的犹疑便带小女来了这大殿之上，既然有贵客想要看小女的百鸟朝凰……那么，为国为家，于礼于情，长安都是该当仁不让的！只是不知，那贵客究竟是何人？”

在父亲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长安抢先一步说出了这番话。

她并没有给皇上留多少情面，说出来的这番话却又让人挑不出任何的刺来。

即便是见惯了官场沉浮风云突变的老手，听了长安这番话也着实佩服她的胆识。

长安这番话一说出来，整个大殿瞬间就安静下来了，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开始有人交头接耳，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长安也没有说话，她能够感受到来自上位的肆无忌惮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皇上在打量着她。她大方地任人打量，又不是没有被人这样子盯着看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皇上一直盯着长安看，那眼神就像是要在长安身上盯出个洞来，下面坐着的大臣们交头接耳的变多了，都不知道皇上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哈哈哈哈……”

长久的沉默之后，长安听到一阵放肆的笑声，是皇上在哈哈大笑。她不知道皇上在笑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妥协。

“有点儿意思，丞相有个这样子冰雪透明的女儿，为何不早点带出来让朕瞧一瞧呢？”皇上笑着问丞相。

丞相被皇上问的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什么‘冰雪透明’啊？分明应该是冰雪聪明吧？！

一直坐在一旁漠然的看着这一切的男人有点坐不住了，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古怪情绪，就是觉得，这样聪慧的美人着实难得，若是被这昏庸无能的皇帝给纳入后宫了……那才真正是惨不忍睹！

谁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思，反正他就是开口为这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长安解围了——

忽然，一阵不和谐的掌声响起，低沉悦耳的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像是来自很近的地方，说不清楚那种奇怪的感觉，长安没有回头，只是听着这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小姐果然才貌双全！在下觉得佩服，小姐要找的那个所谓的贵客，便是在下了！”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俊美无畴的男人身上，他太过醒目了，尤其是在这身高普遍不高的齐国境地，颀长的身姿令人觉得……仰之弥高。

皇上停止了笑声，反而客气地对他说道：“怎么样，质子可是也一样觉得我们大齐这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不！在下并不这样认为。”他很痛快的拒绝了附和齐邕王的说法。

“哦……那质子有何高见？”

就在皇上说出这句‘有何高见’的时候，长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货品一般，被评头论足，这感觉，实在是太难受！

在这个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的感觉，就这样被放大，再放大……

“在下，只是看到了一个充满智慧的南地少女而已。”

在所有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在长安的华丽的外表上时，身后这个男人说他只看到一个充满智慧的少女，如果说，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的话，那绝对不是真的。

“质子难道就没有看到其美艳的相貌与身姿？”

皇上愈加肆无忌惮，说出的话也愈加下流，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严肃的君主能说出来的。

质子这回不再多说什么了，静静地看着皇上，漠然相对。

长安在这个时候开口为自己争取，说道：“请皇上让长安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