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一生,或许与一棵草的兴衰、一粒尘埃的游走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人发明了文化,使自己的大脑异常复杂起来,结果生出了许多烦恼。有了烦恼就要想办法解决,但是一个人的视野,或许与一棵草的眼光、一粒尘埃的见识没什么区别。一棵草凭借风带来的消息想象世界,一粒尘埃凭借自己被风刮起来的那一段经历来理解世界。人也一样,凭借自己的经历和从各种渠道得来的真真假假的消息安排生活,结果解决烦恼的同时总是不停地生出新的烦恼。
人就问佛,怎样才能没有烦恼。
佛说,宁静至远。
佛的话总是不多的,一句话顶一百句用,那个九十九句完全靠听者自己去参悟。人是很聪的生灵,又有着对解决烦恼的强烈欲望,所以很快就会参悟出了九十九句,还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参悟的结果是正确的。
人不仅把宁静至远四个字装裱了挂在墙上,那字体圆润清秀,佛性十足,而且,书桌的茶壶上刻着“慎独”二字,手里摇的扇子上题着“淡泊”二字,手机的屏幕背景上印着“旷达”二字,穿的衣服领子上绣着“内敛”二字,套的皮鞋梆子上镀着“从容”二字,连脖子上挂的一块寺庙里求来的玉石上面,都是清清明明的一个“忍”字。
烦恼却愈加多起来。钞票少了总想挣多一点的,房子小了总想换大一点的,车子短了总想变长一点的,年龄大了总想找小一点的,怎么都有不如意的时候。
人对佛说,你说的一点都不准。
佛说,宁静至远。
费神态淡定,语调平和,惜字如金,人不免心里发虚。人是一种善于自我批评和总结经验的生灵,在总结自己前半生的时候,终于发现自己之所以烦恼不断,是因为被太多物质的东西所诱惑,心一直没法安静下来。
人将自己的钱捐出来资助贫困大学生,将自己的房子搬到山清水秀的地郊区,坚持每天骑自行车或者步行出门,对过眼美女硬是视而不见。然而,烦恼并没有因此消失,被资助的大学生要求提高资助金额;郊区的房子被小偷活洗劫一空;生意伙伴说太寒碜,不愿再合作;美女甚至当面质问到底是不是男人。
人沮丧到极点,对着佛控诉道,你是个骗子。
佛叹了一口气,说,宁静,至远。
人不再相信,弃佛而去。人努力纠正自己认为的过失,努力争取自己认为的权利,努力拼搏自己认为的事业,努力享受自己认为的生活。然而血肉之躯毕竟只如一棵草的兴衰、一粒尘埃的浮沉,人很快就陷入绝望,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索性选择放弃,放弃心里所有的欲望,只是捧着刻有“慎独”的茶壶喝茶,摇着题有“淡泊”的扇子乘凉,把所剩不多的每一个日子过得自由自在。人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如果给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或许没有烦恼,只有快乐。
另一个远道而来,鞋子上粘着草屑,头发上落满尘埃,问人,怎样才能没有烦恼。
人想了半天,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是说不出,最终憋出了四个字——
宁静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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