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多数人知道、少数人着急的风波过去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农世通又照常地出去忙碌。
受到鼓励和关爱的卜月娥情绪更高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猪场规划图纸，经过反复推算和思考，最后下了决心，拿起铅笔在猪场中间的绿色空地上轻轻地划了一个记号。
她问过农世通，也听卜贵英讲过，这二十米宽、横跨荒岗子的空地是猪场里唯一的草坪和花坛。
卜月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农世通摇摇头说：“这个方案我想过多次了，也觉得不合适，整整齐齐的绿化带上出现一座坟莹，总是不好。”
卜月娥有些为难地说：“民爷和二姨都同意把你‘父母’迁到柯家坟，你说不合适，村长让你在柯季村的地盘上随便选择，你也说不合适，那你到底想把‘父母’埋到哪里合适呢？难道要向邓副总理那样，把骨灰也撒到大海里去？”
“那倒不是。”农世通又摇摇头，“我的父母不是骨灰，而是白骨；就是骨灰，也没有必要往大海里撒。邓副总理是伟大的人物，我的父母是黎民百姓啊！”
他看卜月娥一眼，又说：“我想把父母的白骨深深地埋在地下，地面上不留任何痕迹，上面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说怎么样？”
卜月娥没有立即表态，想了一会儿说：“连个标致都不留，今后下人们要是上坟烧纸怎么办？”
农世通看着卜月娥，然后强笑一下说：
“上坟也好，烧纸也罢，那都是活人祭奠死人的一种方式，任何祭奠活动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做儿女或晚辈的人，孝心应该体现在父母或上人活着的时候，让他们活得舒心，活得幸福，那才是真正的孝顺，真正的孝子。
“有些人在父母或上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问，不尽赡养义务，甚至打骂虐待，等父母或上人死了以后才去哭天嚎地，烧纸上坟，这能算孝顺吗？最多也只能算是假孝顺。
“我虽然没见过父亲，但我很敬佩父亲；我虽然没能赡养母亲，但我非常感谢母亲。我几十年没给父母烧过纸，今后也不为父母上坟，而且也不让儿女们上坟烧纸，所以，地面上留不留标致是无所谓的，看不见他们的坟墓，照样可以在心里悼念他们。”
农世通的这个想法受到村长的赞扬。柯忠臣说：
“多年来，上级就提倡深埋，几乎年年都布置平坟，可平来平去不但没平了坟，而且坟头越来越大——号召平坟时，人们就把坟上的土往四周推，到第二年清明节，又挑新土把坟包起来，这样一年一年下去，坟就越来越大了。
“动员起棺深埋，村民们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推行不下去。就是现在实行火葬，丧家还是要花钱买棺材，把骨灰盒放在棺材里仍然要埋一座新坟。唉！旧思想、旧风俗、旧习惯难改呀！
“农主任，你能把父母的白骨起出来深埋，实在是一件大好事啊！”
“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这也是被迫无奈的办法，如果工程挨不着的话，也没有必要去动已经安定几十年的父母啊！”
农世通要把父母的骨头挖出来重新深埋，而且还不留坟的决定，也像长了翅膀似的，在柯季村乱飞。
虽然有不少人点头支持，但是摇头的人还是占多数，尤其是一些老年人想不通这种做法：两口子合葬的一座坟能占多大地方？你盖猪圈时让出一块来不就行了吗？为啥非要让老子娘翻身不可呢？
对于这些，农世通不想、也不愿向人们做解释，只当没听见。
柯传民说：“我和休武、兰菊、季霞在一起商量过了，你为父母起坟要花一笔钱，实体应该按照政府的有关规定补贴迁坟费。”
“老民叔，我感谢你们，我的父母也该感谢你们。”农世通诚恳地说，“不过，这补贴就没有必要了。作为儿子，我还没有为父母花过钱，这一次，你们就让我为上人尽一点孝心吧！”
“这不合理，”柯传民又说，“因为用地是实体，不是你农世通个人。如果是外人的坟该怎么办？”
“坟主不要补贴，自出迁坟费有什么不好？”农世通说，“如果是外人家的坟墓，人家要补贴是合情合理的，应该按国家有关规定付给人家；如果人家不要的话，也不能去强迫人家要哇！”
柯传民点点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主意定下来以后，农世通想去省城一趟，听说战友的大舅哥是省文物馆的负责人，想通过他请两位挖掘古墓有经验的人，顺便采购一些必要的材料。
另外，自从卜月娥宣布做他的妻子以来，他还没为她花过一分钱，前几天又受了一次惊吓，有必要带她出去散散心，买点东西。
当农世通把去省城的想法说出来之后，卜月娥高兴得好像要发狂；可她那里知道，一件使她伤心至极的事情已经悄悄地来到——就在她和农世通准备出发的时候，柯兰桂泪眼簌簌地来到大院。
从春节到现在，柯兰桂算是全村最伤脑筋、最难受的人。
除夕那天，她仿佛知道了农世通和卜月娥之间的事情，虽然柯兰菊反反复复地和她讲“绝对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儿”，但她还是没过好这个年。
她思前想后，认为这不是一般的问题：这还得了，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也是“对不起人的事儿”，哪能这么办呢？
更使她苦恼的是：这话只能憋在自己心里，不敢对老伴儿讲。
每当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卜学新就追问：“哎！你怎么了？到底有啥事儿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她说啥呢？只好扯谎：“啥事儿也没有，就是茶水泡得太浓了。”
她也知道，老是这样遮遮盖盖也不是办法，如果他俩真要搞对象的话，迟早是要公开的，到那时候……唉！
后来，在她的逼问下，柯兰菊讲了实话。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柯兰桂的日子就难过了。
她比谁都清楚：这事一旦让卜学新知道，是绝对通不过的。一边是弟弟，一边是的丈夫，他俩顶起牛来，我夹在中间咋办？
柯兰桂恨卜月娥，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小妮子到底是咋想的？你不丑不残，不愣不傻，天下的小伙子多的是，你咋就偏偏要缠上个老头子呢？
她气农世通：你精明一辈子，到老了咋就犯糊涂呢？你把一个小臊丫头子弄到身边干啥？这回好了吧！想甩也甩不掉了，我看你咋弄？
她怨柯兰菊：你既然爱他，就该早早地挑明了，粘粘糊糊的；自己不开口，也不让别人替你说，如果你俩早到了一起，哪还会有这桩事？
她还怨季霞：你是一个那么精明的女人，又能说会道，咋就连个小丫头都劝不住呢？你要是多经点儿心，说不定……
恨、爱、气、恼，就像走马灯一样，天天在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太太头脑里乱转，搅得她心神不定、坐卧不安，有时彻夜不眠。
她也下了几次决心，要亲自找农世通问问，可一想到柯兰菊对她说的话，她就没有勇气了——万一世通他……
说来也怪，自从卜学新知道农世通和卜月娥的事情之后，老两口子虽然吵了几次，但柯兰桂的心里倒不那么难受了：咋的？这事不能怪世通，他是坚决不同意的；怪只怪你的堂侄女月娥，她是王八吃称砣——铁心了。
当然，柯兰桂还是心疼老伴儿，老夫老妻几十年了，连着心哪！所以，她还是千方百计地开导卜学新，劝说他，怕他钻牛角尖，怕他万一有个好歹。
说实在的，卜学新这次睡倒以后，柯兰桂很生气：
他俩都已经成夫妻了，你还折腾啥？
虽然他农世通没来，但他请柯传民和季休武来了，这不也算给你面子了吗？你还要咋的？非要让他来跪下求你不可？凭啥？人家姓农的又不欠你啥！
至于月娥，那是你们老卜家的事；她都“咬死口”了，“非他不嫁”，你有啥法子？她妈，她哥都同意，你还去管她弄啥？你这不是自找苦恼吗！
你睡吧！我看你能睡到啥时候，总不能为这事儿去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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