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刀之真意

第三十二章、刀之真意

大雪停下的时候，黑夜也已经降临了。

黑暗一瞬间降临了大地，不过紫兰轩中早已点上了灯盏蜡烛。

这里是一个给人欢快的歌舞坊，黑暗降临的时候，往往是这里最愉快的时候。

任平生握着他的刀。

这口刀刚刚拔出了刀鞘。

以前没有人瞧见过这口刀，至少从未有人仔细瞧见过这口刀，可如今已有人瞧见了。

屋门已经被推开了，推开的一瞬间，任平生面前就已出现了女人，也出现了一阵风。

风在屋门打开的一瞬间吹了进来，也吹动女人腰间上的风铃。

任平生拔刀不是为了杀人，刀在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刀鞘的遮掩，就如同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已将自己不应当被人瞧见的地方都展现在了别人的面前。

任平生的手还是非常的稳，他的右手握着刀，左手拿着一块丝巾，正非常仔细的擦拭着刀。

他拔刀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擦拭这口刀。

这口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常重要也非常深刻的这口刀。

如今这口刀已经被第二个人瞧见了。

这口刀原本是不应当被人瞧见的，可如今偏偏已被他人瞧见了。可任平生居然一点都不在乎。

他的手很稳，身躯也笔直坐立，一双眼睛也沉静如水盯着眼前这个身着清雅服饰的女子，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女人的手已经开始流汗了，一双清澈明亮温柔的眸子也已开始东张西望，她的身躯也甚至都开始左右摇摆。

平日的她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人只有在非常紧张的时候，才会变成这种模样。

女人显然很紧张，可居然没有后退，而是走进了这间自从这个男人来到以后，就极少踏足的窄小房屋，关上了屋门。

女人坐在男人面前，她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似乎也已彻底的冷静了下来，整个人也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婉与优雅。

“谢谢你为我做的风铃。”女人低头瞧了一眼腰间崭新的碧绿色风铃，这个风铃远远比三年前的那口风铃要精致得多，可女人很快抬起头来，望着任平生：“可我这一次并不是为了感谢你为我做的风铃而来的。”

“我知道。”任平生已经将刀收入了鞘中，他并不喜欢别人瞧着他的刀，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任何人也没有法子改变。

他看着女人，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动作，眼中甚至也已没有任何情绪，这一刻他仿佛本就是一个死人。

“你不是为了这件事来，又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你不知道？”女人看着任平生，言语中居然带有了一种从未有人瞧见过的玩味之色：“还是你不想知道？”

任平生看着这个叫弄玉的女人，并不说话。

这样的弄玉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弄玉，可任平生也不奇怪。

无论什么人都有许多张面孔，或许不是他们需要拥有这些面孔，只不过这个世道让他们必须要有这么多张面孔，因为也只有拥有这么多张面孔，他们才能活下来，愉快的活下来。

一个人面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面目。

或许时间一久，即便是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张是面具，哪一张才是面具下的面孔？

任平生有时候也会思忖自己的面上是否也早已带上了面具呢？可这种问题他一向不会想太多，如今更已不会想了。

如今弄玉面对任平生的时候，俨然已是一种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瞧见过的模样，即便是很早以前就已和弄玉情同姐妹的紫女都不知道的模样。

这似乎不是面具，而是弄玉的真正的面目。

弄玉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奇怪，这个男人三年前就是这样，从不回答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的问题，甚至这种问题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想。

她低头瞧了一眼任平生的刀。

刀已经插进了刀鞘，如今她能瞧见的只不过是刀柄和刀鞘而已。

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

刀身也是漆黑的。

任平生的这口刀绝对不算是一口神兵利器，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一口上品的宝刀。

刚才那一瞬间，弄玉甚至也已瞧出那口刀的刀锋上已出现了一刀缺口，虽然是极小的缺口。

关于这口刀的样子性能甚至材质都已在一瞬间出现在了弄玉的脑子，她也在一瞬间开口了。

她知道任平生并不喜欢浪费时间，她也绝对不能浪费这个人的一丁点时间。

“三年前我曾问过你，世上最可怕的刀法是什么刀法？”弄玉道：“可你并没有给我答案。”

“我曾答应过你若有机会再见面，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看来你还记得。”弄玉笑了：“如今你似乎已有了答案？”

“有。”

“答案是什么？”

“刀之真意，在于无心，刀之极致，绝对无情。”

弄玉还在笑，笑声如风铃一般悦耳。

她瞧着没有任何表情的任平生，又问道：“无心无情，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刀法？”

“是的。”任平生的神情忽然说不出的郑重：“无心就不存在任何牵绊，无情也就不存在任何枷锁，没有牵绊与枷锁的刀法，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刀法。”

“没有牵绊和枷锁的刀客，也才是世上最厉害的刀客？”弄玉看着任平生。

“是的。”任平生看着弄玉：“这就是我的刀法。”

弄玉笑着摇头：“我曾修炼过剑法，见到你以后我也曾练过三年的刀法，可我知道无论我如何修炼都比不上你，因此我无论对于刀法的理解有多么高深也比不上你，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任平生已慢慢站起身，背对着弄玉，望向窗外的黑幕：“你说。”

“若没有枷锁，有如何挣脱枷锁？若没有牵绊，又如何挣脱牵绊？”弄玉道：“你以前有没有过枷锁与牵绊。”

“没有。”

弄玉笑着走到任平生的面前，看着任平生那张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面孔，一张清丽的面上已露出了倔强之色：“看来你还并未达到刀之真意刀之极致，因此我还可以等下去。”

任平生的眼中终于也已闪过了一抹情绪，一道一闪而过的愤怒之色，他的声音更冷了，冷冷道：“你还能等多久？”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我不知道。”弄玉：“或许等待你真正已领悟到了刀之真意刀之极致以后，我才不会再等下去了。”

她的眼中已如春光，对未来充满着憧憬与幻想：“那时候我会和紫女姐姐在一处没有人的地方，修筑一间小屋，弹琴舞剑，看花开花落，这样很好很美。”

弄玉已经走了，她说过绝对不会耽误任平生太久，就一定可以做到。迄今为止她说过的事情，都已做到了，这次不例外，以后也不会例外。

任平生已转过身，望着弄玉离开这间在窄小的房屋。

他的手已开始心颤了，心也已开始剧烈的跳动，屋门关门的一瞬间他的眼中甚至也已流露出了一种恍然之色，可很快这些都已不见了。

他似乎又已成为了一个彻底无心彻底无情的人。

——可世上又有什么人能真正无心，又有什么人能真正无情呢？

无心的人只不过是不敢有心，无情的人也只不过是不敢有情而已。

任平生望着窗外的雪花，以及院中的梅花，他又已经想起了那一日在万梅山庄瞧见那个白衣如雪的人的场景。

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口剑。

一口极其锋锐的剑，一个比剑还锋利的人。

这一次他又已彻底无情，也彻底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