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道奇乘舟而来，虽然称呼王策为道友，言语之中也毫无杀气，但王策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站起身，王策从甲板上踱步前行，身上青衫在月光下显得愈加清冷。
他行走之中，笑声依旧：“宁道兄，听闻你与慈航静斋也有一段香火缘分，如今梵斋主已经作古，莫非你不欲为其报仇？”
宁道奇下颔五绺长须，显得风骨出尘，闻言从容道：“生死往复，唯道而已。梵斋主求仁得仁，死得其所，道奇不敢议论。”
“此言大善。”
王策一步踏出甲板，鞋底粘在江水上，却丝毫未湿，仿佛立足平地。
夜风吹来，一个青衫人踏水而来，向远处的扁舟行去，这副场景充满了盎然仙意。
宁道奇眼睛微微睁大，瞳中仿佛赤子般怀着天真的意味，全然是对道的向往。
在他眼中，此刻的王策几与天地合二为一。
他的气息、动作都伴随着奇妙的韵律，应和着无处不在的灵机运转。
不，准确来说，此刻乃是天地在应和着他！
一举手，一投足，天地也随之脉动呼吸，动荡生衍。
宇宙在乎手，乾坤生乎身，我道即天道，我心即天心。
这是王策在向他展示宗师之上的超拔境界，以无上天人武道来触动心神。
宁道奇的道心在这一刻情不自禁发生了一丝动摇。
他的动摇并非是因为生出恐惧，而是竟然对王策产生了向往。
他渴望着王策展示出的这种境界。
而这种向往恰恰是求道者极为可怕的一种状态。
大道无形，若即若离，若存若亡。
若舍身外求，是以他为我，弃本逐末。
以他道为我道，吾道遂亡。
宁道奇艰难地收摄心神，看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近在咫尺的王策，额头微微沁汗。
他不由发出一声苦笑。
“道奇虽然收到鲁兄书信后便打起十分警惕，没想到还是险些道心摧折。”
王策微微一笑，轻轻一跃，站上扁舟。
小舟受重摇动，水声哗啦。
他之前展示的已经不仅仅是天人境界，而更把神魂中的一丝神性玄妙微微拨动。
在刚刚的一段时间里，王策其实已经竭尽所能，只为了在气势上彻底压服宁道奇，把握住这场谈话的主动权。
不然，宁道奇也已经是宗师绝巅，岂会受到这般震撼？
“宁道兄不该来见我。”
王策站在宁道奇身边，眺望远处月色水光，笑道：“你应该明白，慈航静斋和你扶持太原李阀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
宁道奇摇头道：“道友此言谬矣。李家次子世民博学多才，仁民爱物，如果登基为帝，则天下必可安定泰然。道奇和梵斋主并非是扶持李阀，而是在天命之下的锦上添花而已。”
“你所言不差。”
王策出乎他意料的没有反对，而是赞同：“就算没有你们搞出授传国玺这出戏，李世民也有获得天下的本钱。”
“李阀厚积薄发，广蓄兵马，待到天下纷乱到不可收拾，便可收拾天下，占据天子之位。从来都是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这虚妄天心人意能管多少事？”
“既然如此，为何？”宁道奇诧异问道。
“因为我不喜欢。”
王策转头看向宁道奇，正色道：“李阀位居太原，外联突厥，乘敌国之势，无异于引狼入室，这种行为不被我喜，而我不喜欢的事情，就绝不能发生！”
他话语平淡，却仿佛充斥着主宰世间命运的权威，让宁道奇都不由一滞。
半晌，宁道奇长须摇晃，叹息道：“道友，无怪了空禅师称你为大魔，你的确魔性深沉，老道士不必开口，已经知道说不动你。”
“什么是神，什么又是魔？”
王策双目中闪烁着光泽，反问道：“天性之本，好恶为宗。无论是神是魔，都已经超乎于人性，又背离了人性，既然如此，对人来说，是神是魔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道奇叹道：“确实没有意义。但人生短暂，论起始终，不也是在无意义的事物中找寻出意义吗？而且道友起于无名，不知究竟有何来历？请恕道奇造次，有此一问。”
王策摇头笑道：“既然道兄诚心相问，那我若是假言推辞，倒是显得无礼。”
他目光跃向天边，道：“道兄应该知道无量世界之说？”
无论在道门或是佛门，有些说法总是相似。
准确的说，道佛两家的学说有很大一部分都在相互斗争依存中成长起来，根本难以摆脱各自的影响。
佛门有恒河沙数三千世界，道门也有大小九洲，包罗诸天。
宁道奇疑惑道：“道友的意思是？”
王策笑问道：“我若是说自己来自天外世界，道兄相信么？”
宁道奇目中显出无比清晰的震惊之色，和小舟、流水恒而为一的心境顿时告破，控制住脚下小舟的真气一动，水响哗啦，舟面摇晃。
他须发抖动，忍不住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道友竟然是破碎之后从仙界回返的吗？怪不得崛起如此之速，手段又如此激烈。”
在宁道奇想法中，王策必然是历史中某位破碎而去的传奇高手，借助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从仙界回返，附体重修。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对方的一切种种。
他也曾去探查关于王策的一切传闻，更亲身去几次战斗现场查看痕迹，又从鲁妙子信中知道他用数月炼成至阳无极。
王策心中怪异，对于宁道奇的推测没有半分准备。
他罕见地迟疑了一下，苦笑道：“嗯……”
宁道奇的猜测有些偏差，但也并不影响大局。
整理一下心情，王策道：“道兄，你既然已经得到答案，不知有何言以告我？”
宁道奇一时竟有些怔然，只觉得眼前所站之人既是前进路上的破障明灯，又是恐怕不得不对上的敌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对方既然能破碎虚空，又从仙界返回，重炼修为，必然已经踏出了最后一着，走出了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成仙之路。
那么，这样一位存在的用意究竟为何？
自己和一众同道，又真能匹敌在世真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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