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面无表情的坐到暖阁的榻上,淡淡的问道:“这些话是谁传出来的?”
几个丫头婆子把头磕的咚咚响,皆说不知。贾珍转动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刚才还说的很起劲的?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从你开始,说,谁传出来的?”贾珍指着边上一个小丫鬟。
那个小丫鬟怯生生的瞧了一眼贾珍,回道:“老爷,我们都是听顾婆婆的说的。”一边的顾婆婆听了惊慌不已,连忙膝行上前两步,磕头道:“老爷饶命啊,老婆子猪油蒙了心,不该说些混账话,老婆子也是听别人说的,老爷饶命啊!”
贾珍喝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别人造谣传谣,甚至还传到西边去了,你非但不制止上报,却还以此居奇到处卖弄,生生将一件小事说歪,流出许多不三不四的混帐话来。你既知道府里这么多事情,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快说!”
那婆子经这一吓,不由得腿脚酸软,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两旁的丫头子将她扶起,那婆子才哆哆嗦嗦的说出一番话来:“老婆子也是从里面听来的……”贾珍见她吞吞吐吐,一手拍在案几上,嘭的一声响,案几裂开几道裂缝,道:“说!不然立刻将你打死!”那顾婆子咬咬牙,说道:“老婆子也是听里间太太跟前的容嬷嬷说的。”
“容嬷嬷?”贾珍也不管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熟悉,马上遣小厮将容嬷嬷拘来说话。
贾珍冷哼一声,对着跪着的顾婆子道:“你自己掌嘴二十,扣一个月的月例。”
且不说顾婆子啪啪自个儿打脸,贾珍站起身训斥仍然跪着的几个丫鬟,“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刚才你们看到的,听到的,都给我统统拦在肚子里,要是以后再让我听到府里面有人乱嚼舌头,一概打死。”唬得几个丫鬟浑身颤抖。
贾珍顿了顿问道:“刚才是哪一个说要报告给咯也太太的?”
中间一个传青色衣裙的丫鬟低头道:“回老爷话,是奴婢说的。”
“你叫什么?”
那丫鬟小声回道:“奴婢叫青儿。”
“青儿?”贾珍看着这丫头长得很清秀,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到太太那里领赏。以后府里面有什么事,及时报来。那顾婆子扣的一个月例钱就赏给你了。”
小丫鬟青儿听说有赏钱,连忙磕头。
不一会儿,小厮拎着容嬷嬷进来。那容嬷嬷一进来就跪倒在地,把头磕的嘭嘭响,“老爷恕罪,老爷恕罪。”贾珍就这么瞧着,直到她把头磕出血,才喝道:“府里面的那些混帐话都是你传出来的?”容嬷嬷又把头磕在地上道:“回老爷的话,天地良心。我老婆子几十岁的人了,岂能胡乱编造这些话来?实在是府里面本就有,也不知道是谁先说出来的。真不关我的事!老爷明鉴啊!”贾珍听了愤怒,随手操起案几上的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家里的事都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给败坏掉的,如今还要狡辩,来人!给我狠狠的打!”说完就有两个小厮将她拉起往外边走。
不料那容嬷嬷也不是善茬,知道这一顿打躲不过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大叫道:“老爷,家里的这些事,有谁不知道?哪一件哪一桩不是真真的?只准你们做爷的胡搞,还不准我们底下人说啊!我容嬷嬷怕过谁来?”两个小厮将她架出去,拉到院中,早有小厮拿来板子,将那容嬷嬷按倒,噼里啪啦的打起来。
容嬷嬷挨了打,更加嘶声裂肺的叫喊:“老爷,小蓉大爷和蔷二爷……”贾珍听见她居然越发放纵,连贾蓉的事爷抖出来,当下喝道:“堵住她的嘴!”一个小厮将容嬷嬷自己的帕子夺下塞进她的嘴里。
这时候赖二赶了过来,一面吩咐“狠些打,没规没距的东西!”一面躬身对贾珍道:“老爷,这些婆子专会说三道四,本来我早就想跟老爷说这件事,应该严办,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正赶上小蓉大爷的喜事,也就耽搁了。老爷放心,我定会将这件事处理好!”贾珍这才点头吩咐道:“家里面似这等欺主刁奴,狠些清里一批。”想了想又说道:“这容嬷嬷是太太房里的,重责二十再行押下,等太太从西府回来,再听她发落。”他很严肃的看了看周围的小厮丫鬟们,又说道:“今后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乱嚼舌头,一概重责二十发遣出去。你们都给我仔细着,小心你们的皮!”众人都操手称是,赖二自去吩咐不提。
经过这件事,贾珍越发觉得府里需要下狠心整治,简直不成体统,都翻了天了。
等他走到前院的时候,院中站着一个须发苍苍的老头,穿着青灰色的衣服,手里拿个酒壶,浑身酒气,嘴里还不断的念叨着什么。贾珍也没在意,直接走了过去。没想这老头竟然不让路,两人就这么撞上了。心情恶劣的贾珍被撞的连连后退了几步,便开口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杀才,敢撞爷!拉下去打!”
那老头把酒壶别在腰里,跟在贾珍后面的两个小厮居然不敢动。贾珍恼了,怒道:“你们不听爷的话了是吧?”两小厮面面相觑,正要上前的时候,那老头指着贾珍道:“爷不必指着焦大这么说话。焦大跟着太爷们出生入死的时候,还没有您呢!”贾珍仔细瞧了瞧焦大,知道他是宁国府第一忠仆,当下就改了脸色道:“在您面前,贾珍怎么能称作爷呢?就凭着您当年的功劳,您在府里横着走都是应该的。”焦大一向看不惯贾珍父子只顾着饮酒高乐,狎妓娈童,这几年府里日渐消耗,底下的人跟着胡作非为,早已现出衰败的样子,焦大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没人听他的。平日里贾珍见着焦大就绕道走,实在躲不过了,骂几句就是了。不成想今天贾珍换了一个人,竟然对焦大和声细语。
一时间焦大愣在当中,但旋即冷哼道:“焦大没本事陪太爷去死,可他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我要到祠堂哭太爷去。”贾珍不觉得冒犯,往常更难听的话焦大也说过。于是他躬身道:“您老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我们小辈操心,实在不该。以前贾珍是有些胡闹了,不过您放心,今后肯定不会了,虽不说如祖宗太爷一般创家立业,但总得守住这份家业,传给子孙不是?”
焦大年纪大了,还没有转过弯来,小声念道:“爷什么时候转性了?”贾珍显得很真诚,“且不说年纪,这府里若论忠诚,您焦爷爷可是头一份。贾珍之前疏忽了,以后您要是见我有什么错处,直接跟我说,就是真个儿拿着棒子打,那也是替着太爷教训我。”
焦大对贾珍的转变有些怀疑,但总不能当面拆穿不是?于是焦大拱手道:“您是做爷的,一大家子都指着您。你若依我两件事,我就相信你是真的有心改过了。”
贾珍眉开眼笑道:“依得依得。有什么事,您老尽管说来。”
焦大伸出一个指头道:“头一件,你需把蔷二爷搬出府去。依得依不得?”贾珍愕然道:“您老也相信那些没脑子得风言风语?”
焦大瞠目道:“是不是风言风语您心里清楚。这对小蓉大爷得名声也不好,还连累了宁府。”贾珍脸上讪讪的,有些尴尬道:“都是小儿辈胡闹。”焦大道:“别家的爷们哥儿养小子,那是一阵风,刮过去就完。哪像咱们家的,光明正大养在家里不说,惹人闲话还不改的,少见。”
贾珍听得脸上臊得慌,连连说道:“您说的是,明儿我就让蔷哥儿搬出府去。您老说第二件事。”
焦大对贾珍的态度很满意,解下酒壶往嘴里倒酒。只喝了几口,壶中的就就完了。贾珍见状,立刻让身边的小厮:“你立刻给焦爷打酒去!”那小厮忙接了焦大的酒壶,跑去打酒了。
焦大见贾珍身边没人了,才伸出第二个指头道:“这第二件事,你把赖二开革掉!”贾珍迟疑道:“赖二可是府里面的都总管,这些年也多亏他打理家中,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焦大打断他的话道:“我在府里几十年,什么不知道?他赖二依仗着事西边老太太的威风,欺上瞒下,一心把公中的东西往自家里扒拉。你去瞧瞧如今库中还剩多少银子?爷不知道,他家前几天还建了两间房子放银子。”贾珍听了,忙问道:“焦爷爷,您知道他家有多少银子?”焦大瞧着贾珍两眼放光的样子,哪还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当下也不说破,反而伸出五个指头道:“至少五万两。”贾珍笑着拉住焦大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赖二从仪门内进来,边跑边道:“老爷,您在这里啊,可让我一阵好找!”贾珍见赖二过来,便放开焦大,低声道:“此事我应承下了,但须小心计议,不能莽撞。”焦大听了点点头道:“老爷记在心里就好。”贾珍接着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交给焦大道:“从那些养马的杂役里面找几个老实可信有身手的人,早晚要用。”说完变了脸色,一如往常。焦大深深的看了贾珍一眼,也没有说话,点点头就走开了。
等赖二跑到跟前,贾珍若无其事的吩咐他道:“今后焦大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总之不能让他腰里的酒壶空了。知道吗?”赖二最是能察言观色,连忙叫仆役记下了。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这个焦大,认为他只知道喝酒误事,碍手碍脚。刚才听了小厮的报告,他忙不迭的跑过来,怕这焦大胡言乱语引得老爷疑心。
赖二瞪了一眼焦大,将贾珍拉在一边道:“有件事需得和老爷说,神武将军的公子冯大爷遣人送来一个上好的玻璃杯子。说是前几天赌酒输给老爷,就拿东西抵债。我想请老爷示下,该如何回复?”
贾珍不记得有这件事,胡乱应了道:“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事,他既送来了,收下便是!”赖二斜眼瞧着焦大走远,笑着道:“那我就这么回了人去。”
看着赖二转身离开,贾珍心思有些沉重,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拯救贾府这艘外表光鲜内里破烂的大船。
拯救贾府难度太大,至少先把宁国府自己拯救了。当年贾府是怎么败的来着?首先是贤德妃贾元春以及王子腾死了,然后就是十来条看起来不算事,加起来很可观的丑事,于是墙倒众人推,呼啦啦败得干干净净。
看起来想要避免将来被发配充军,就必须找靠山,但找靠山就必须有钱。因此贾府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有钱途才会有前途,这真的是古今不易的真理。
贾珍背着手,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之上。在他身后是三间兽头大门,前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头顶之是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金字的大红匾额。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仆役,见贾珍出来了,连忙操手站立。贾珍就这么站着,向西边望去,也是一样的石狮子和油漆大门。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站了一刻钟,贾珍才从角门转回去。
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尤氏与秦氏婆媳才从西府回来。尤氏见到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容嬷嬷的时候也是一惊。等她问明了情况,怜她孤苦别无旁人相助,将她降两等安置,并申斥其他婆子丫鬟不得胡言乱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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