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漂亮女生

买买提曾经是马皮的学生，他不远万里，从新疆来到内地学中文，拜马皮为师。

元旦的早上，马皮去委培生宿舍看望买买提，祝他新年快乐。

他发现祝英彩躺在买买提的床上。

那时候她已经留着这样一种头发，蓬松活泛，像沙滩上的水母，露在被子的外面。她的脸开始被头发埋着，不愿让马皮见到。

后来马皮说买买提，待会儿校领导还要来看你，我只不过是打前站。她的头突然转动，像地球仪从西半球转到东半球，马皮这才看见是祝英彩的脸。

祝英彩的脸是北辽大学最出众的脸，是公认的美貌，像一幅名画。但现在这幅名画被一个叫买买提的新疆委培生据为己有，藏在自己的宿舍里。这是犯众怒的事情，如果被校方和更多的人知道的话。

祝英彩脸向着马皮，对他微笑。马皮还以微笑。马皮看着屋子里七零八落的衬衫、乳罩、腰带、裤衩和鞋袜，说：我这就出去。

马皮前脚走，买买提后脚跟了出来，只穿着裤衩、披着衬衫。

汉人有句俗语，‘家丑不可外扬’，买买提在走廊拉住马皮说，你是我的导师，相信你是不会把你学生的事情讲出去的。

马皮说：放心吧，我不会。不过，你得叫祝英彩赶快走，待会儿校领导真的要来。

买买提应声回了宿舍。

五分钟后，马皮在委培生楼的门外看见了匆忙走出的祝英彩。她看见马皮，没打招呼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马皮想自己一定是把祝英彩得罪了，可是他又想我得罪她什么了？

我事先并不知道她和委培生有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根本没有要把这事张扬的打算。正这么想，祝英彩回转身，走到马皮的面前。

马皮老师，她说，你其实应该为你的学生感到自豪，因为能和我祝英彩上床的男人，是你的学生。买买提是用花言巧语把我诱上床的，并且使用的全是汉语。

这可有你的功劳，你教导有方。不过，我是自愿的。祝英彩说完便是一笑，那笑怎样看都像一只旋涡。

那旋涡又出现了，祝英彩的脸转了过来。马皮以笑相迎，马皮想接下来不管祝英彩说什么，他都笑着。

马老师，你有外遇吗？祝英彩说。

马皮笑着摇头。

我不信。我不信除了你夫人，你一个女人也没有。

结婚前有过，但那不能算是外遇的。

算是什么？尝试，对不对？

马皮笑着不答，脸朝前。从车前挡风玻璃的反光镜里，他发现出租车司机也在笑。结婚以前那叫考驾照，马皮说，结婚后恪尽操守，就不再违章了。是不是，师傅？

出租车司机还是笑，雨帘厚厚地遮着窗外，使得反光镜里的笑容特别清楚，像暗房里放的幻灯片。

师傅，到哪儿了？马皮问。

已经在河堤大道上，出租车司机答，再有两公里，就到了。

马皮伸头去看车上的计程表，计费现在是28元，按每公里1．6元算，扣除起步价7元，我们已走了大约13公里，还要走两公里。

这也就是说北辽大学和樱花宾馆的距离是17公里。他们就要到樱花宾馆了，韩小猛就要见到他给他送去的女大学生了。

韩小猛在樱花十八包厢等他们，是穿和服的小姐把他们带进去的。那小姐走着日本步，却讲着地道的中国话。

李老板，您的客人到了。她对坐在沙发上的韩小猛说。

韩小猛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来人欠了欠身，二话不说。他的眼睛像两个齿轮，目光炯炯地照射祝英彩。祝英彩像一张图，被放在了扫描仪里。

这是祝英彩，马皮看图说话，北辽大学最漂亮的学生，大一，中文系。

韩小猛听一句，喉咙里就噢一声，加带点一次头。马皮的话好像是撒下的一把米，而韩小猛则像一只公鸡。

这就是韩小猛，马皮说，郊区检察院原副检察长，现在的郊区区委组织部长。

不是组织部长，是副部长主持工作。韩小猛纠正马皮。

主持工作，部里的事不就是你一个人说话算数么。马皮恭维的说着话。

你不是说他还是你的朋友吗？祝英彩说，她觉得马皮介绍得不够。

这要看韩部长的态度，马皮说，我们过去是朋友，高中时曾同穿一条裤子。现在不穿了，不知道还算不算？

当然，韩小猛说，你比过去还够朋友。

何以见得？马皮说。

这还用说吗？韩小猛看着祝英彩，像为他的结论指证。

祝英彩也不会装傻，说：是呀，我这样的学生，马老师也舍得带来见你，真是两肋插刀。

马皮说：你话里藏刀。

祝英彩笑。

马皮说：你笑里也藏刀，我最怕你笑了，你的每个笑都隐藏着危险。

祝英彩说：那以后我不对你笑了，我对你哭。

韩小猛说：把笑给我吧，我不怕危险，我喜欢挑战。

祝英彩冲着韩小猛一笑。韩小猛高兴地说快请坐。

马皮和祝英彩合围着韩小猛坐了下来。穿和服的小姐跪着给他们倒茶，递热毛巾。

这才像日本人，马皮心里想，而他的嘴里却说这个宾馆起什么名字不好，为什么要叫樱花？是日本人开的吗？

韩小猛说是个鸟日本人，我过去来查过案子我还不清楚？这是郊区一位领导的房子，当初报告的时候说是建机关干部宿舍，房子起好后，变宾馆了。

马皮说，允许这样呀？韩小猛说宾馆开张，有钱的请有权的，都来这里吃，还说允许不允许？

马皮说：那樱花是怎么回事？

韩小猛说：这还不明白？冠个东洋名，装作外资企业，好洗钱好避税呗。

马皮说：区领导都这么干，谁还给政府缴税？

韩小猛纳闷地看着马皮，说：你问得真奇怪，你们大学成千上万地收费，难道就没人上学了吗？他转过脸去看祝英彩。是不是祝小姐？

我叫祝英彩，别叫我小姐。祝英彩说，口气像挺严肃。

韩小猛忽然觉悟什么，噢，对不起，他说，我忘了，好女孩已不能叫做小姐了。

祝英彩说：那你还是叫我小姐吧，我已经不是好女孩了。

韩小猛说：谁说不是？我看你是。

祝英彩说：你问马老师，我是不是？

马皮说我可没说过你不是。

韩小猛一举手，先不说这个，进去吃饭。他屁股离开沙发，抬脚朝一面墙走去。就在马皮纳闷的时候，那面墙突然开放，露出又一个包厢，又一个日本秀跪在包厢口作恭候状。

马皮和祝英彩跟着韩小猛走了进去。包厢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个火锅，有筷子、杯子和碗，就是看不见凳子。韩小猛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把腿盘了起来，俨然小日本做派。

马皮和祝英彩也不例外，但他们看起来更像中国北方坐在炕上的中年汉子和小媳妇，所有的动作、姿态显得特别的慌乱、别扭和老土。

一丝不易觉察的耻笑掠过韩小猛的嘴脸，马皮觉得它像一支看不见的毒箭，射进自己的胸膛。

日本秀这时候掀开锅盖，一团蒸汽腾腾冒升，像云雾掩盖山峦般遮住韩小猛的嘴脸，却挡不住他的声音。

我们来这里主要是喝汤，韩小猛说，这里的汤是全市最好的汤，找不到第二家。

祝英彩说：那这是什么汤？

韩小猛说：这个汤没有名字，它好就好在没有名字。

祝英彩说：为什么没有名字？

韩小猛说：因为它的美味根本无法用文字来概括和表达。再美的女人都能用语言来形容，但这个汤不能。

马皮说：但总是能用钱来计算和衡量，它总不能不要钱吧？

韩小猛说：你说得好，这个汤是1688块钱。

祝英彩的眼睛瞪得像患了甲亢，说：没有吧？

韩小猛说：喝了再说，你就知道值不值。

蒸汽慢慢消减和平息，日本秀已舀好了汤，摆放在他们各位的面前。马皮看着自己面前的这碗汤，就像自己小时候看着不容易看到的一本书，或者说像看着宝贝一样。

汤碗里还有他没见过的肉，就像他不认识的字一样。小时候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去问老师。现在遇到没见过的肉他只有问韩小猛，如果他想知道的话。

这是什么呀？祝英彩搅动着自己那碗汤问，她也不认识汤碗里的肉。

韩小猛说这是鹰呀。你碗里这块是鹰的胸脯。

祝英彩说是养的吗？韩小猛说不是，鹰怎么能养呢？是野生的。今天这锅里的东西全是野生的，有蛇，有龟、蛤蚧，还有穿山甲等等。

祝英彩说这是保护动物，可不能吃。韩小猛说放心吃吧，它们都是从蒙古跑过来的，不受本国保护。

祝英彩舀了一匙羹，运到嘴边，张口又说没事吧？韩小猛说男的喝了健身，女的喝了美容。祝英彩说只要喝了不发胖，我就喝。

祝英彩在韩小猛的鼓动和注视下把汤喝了，把肉也吃了。她喝得缓慢，吃得舒服，那汤和肉在她嘴里仿佛是男友的唾液和舌头，堵得她气喘和沉醉。毫无疑问她是喜欢这种汤肉的。

当然马皮和韩小猛也把汤肉喝了吃了。马皮喝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韩小猛把杯举了起来，说干杯。酒是已经倒好了的，红黄红黄的，看上去像是茶水。三人碰杯后全干了。

哇！祝英彩难受得叫了起来，这是什么酒呀？好辣！

这是泡酒。别误会噢，是浸泡的泡，不是大炮的炮，韩小猛启发式地说，是宾馆自己泡的酒。

用什么泡的？祝英彩说。

韩小猛神秘兮兮看着祝英彩，说这可不好说。祝英彩说有什么不好说的？韩小猛说说了怕你不敢喝。

祝英彩说我不是已经喝了吗？韩小猛说那我说了，你还得继续喝呵？祝英彩说好吧，你说。

韩小猛说这是海蛇酒，蛇，就是长虫。祝英彩一听，喉咙噢地发声，背过脸去想呕。韩小猛忙伸出手去轻轻拍祝英彩的背，说我不说就好了，都是你让我说。

祝英彩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后，把脸转了回来，说没事了。她看了看马皮，说马老师，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马皮说我还没喝够，所以没反应。

祝英彩说你还想喝呀？马皮说干嘛不喝？喝了这种酒，能使人变得聪明。祝英彩说去，我才不信呢。马皮说你看，你不是变得聪明了吗？

祝英彩情绪又好了起来，汤照喝，但海蛇酒是怎么说也不喝了。韩小猛又是哄又是劝，他的意图马皮很明白，就是要把祝英彩搞醉。

海蛇酒你不喝，别的酒你要喝，韩小猛说，他没等祝英彩答应，看着日本秀，换酒！

祝英彩说：别的酒我也不喝。

茅台？韩小猛说。

祝英彩摇头。

五粮液？韩小猛又说。

祝英彩又摇头。

那你想喝什么酒，你说？

祝英彩说：什么酒我也不喝。

拉菲，韩小猛说，拉菲你也不喝吗？

祝英彩这下没有摇头，说：拉菲，我喝。

韩小猛朝日本秀一扬手：上拉菲！

嗨，马皮看着祝英彩，开什么玩笑？马皮又看着韩小猛，祝英彩是开玩笑。

祝英彩说：我不开玩笑，他上拉菲，我就喝。

韩小猛说：我也不开玩笑。他又朝日本秀扬手，上呀！

马皮很清楚地听见日本秀在包厢里给服务台打电话：18厢上一瓶拉菲。

马皮想祝英彩和韩小猛也不会听不到，可他们装聋作哑，一个看着一个，用眼神表达什么。马皮试图听懂他们眼睛里的话。

祝英彩：我让你阔，你阔呀？

韩小猛：我就阔给你看，又怎么的？

祝英彩：那你舍得上拉菲，我又有什么舍不得喝的？

韩小猛：我就希望你喝，就怕你不喝。

祝英彩：我喝了你想把我怎么样？

韩小猛：把你弄到床上去。

祝英彩：和我上床可没那么容易。

韩小猛：除非你不醉。

祝英彩：我醉又如何？

韩小猛：你醉了就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