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谷浑，察尔汗盐湖。
李恪放下手中的信件，对前来送信的陇右节度府将士说道：“转告段将军，李恪不会忘记节度府的情谊，会竭尽所能帮节度府。”
“我马上会写信吐谷浑王府这边以及雍州丝路商圃方面，尽可能为流民提供一个糊口的生计。”
送信的将士当即单膝跪地，铿锵说道：“谢恪殿下，陇右军府的兄弟们，一直感念殿下情谊。”
“起来，快起来，这种话以后可千万别说了。”李恪把面前的将士扶起来。
等这名送信将士离开，长孙冲笑着说道：“大哥，现在段玄志将军的观念也转变了，赈灾不是单纯想着开仓施粥了，而是首先想到给流民谋一个生计。”
“看来咱们在金城和西平开设工坊，给了陇右节度府上下很多感触吧？”
李恪笑了笑，他指着一张张剔除了羊毛，摆放在木头架子上晾晒的羊皮说道：“这些羊皮保存好，从现在开始，通知我王府这边的苏亶等人，从吐谷浑组织百姓，组织牲畜，但凡晾晒干一批，就往关中送一批。”
“大哥，益州的情况超出了我们的想象。”魏叔玉看着李恪转移话题，着急说道：“听说朝堂弹劾你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难道我们就躲在这里吗？”
他收到秦怀玉秘密传来的消息，皇帝已经连着杖毙好几名朝臣。
可这种声浪还是压不住。
这么下去，他担心皇帝为了平息朝堂的君臣对立，终有一天会用自己大哥开刀的。
他急切想让大哥做点什么。
不能这么干等着。
李恪没有搭话，说道：“叔玉，咱们准备一下，回雍州，早说了要去拜访姑臧李行之老先生，可一直太忙了，而且现在也必须去见一见了。”
“大哥……”
“叔玉。”长孙冲拉住魏叔玉，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大哥不想管长安城的事情，而是他不能。”
“这么说吧，以我爹为首的关陇系，以及其他士族人，来势汹汹就是冲着泛河西走廊经济区的，大哥现在只要有任何的反击，就等于上当，很可能毁掉他这半年来建设雍州的心血。”
在这件事情上，长孙冲看的明白。
夹杂中间他也很为难，所以派他来察尔汗盐湖，他知道，这是大哥李恪让他置身事外。
哎！
魏叔玉叹了口气。
数日后，李恪带着魏叔玉回到雍州。
“殿下能来李氏府中，令李氏蓬荜生辉。”李府门外，李行之拄着拐杖，在孙子的搀扶下，亲自出来相迎。
李恪拱手作揖：“老先生客气了，我跟房遗直、遗爱是结义兄弟，其实早该来拜访了，只是事情太多，千头万绪忙不过来，请老先生见谅。”
“殿下来雍州后，所做的种种，雍州百姓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里。”李行之感慨道。
李恪笑着说道：“不过恐怕士族中，向老先生这样心胸开阔者，并不多，大部分人，把李恪恨之入骨吧，李恪可是断了很多人的财路。”
两人似乎忘年交一般，相谈甚欢，边谈边往里面走。
魏叔玉跟在后边，他忽然注意到，旁边的院子门洞，李行密站在其中，神色阴郁看着。
他默默记下。
到了会客大堂，双方坐下后。
李恪略作沉默，开门见山说道：“在前辈面前，李恪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知道老先生在陇右这地面上德高望重，姑臧李氏说起来，与我李氏皇族也是本家，我希望老先生能够出面，劝说陇右的士族拿出家中多余的粮食。”
“而作为回报，我会拿出雍州丝路建设中一成的份额分给陇右士族。”
“前提条件，这一成的份额只能由陇右士族拥有，不得对外转让，份额即便转让也必须事先只会我，在没有我的同意下，转让无效，当然可以优先转让给我。”
魏叔玉惊讶看着大哥。
他没想到，大哥扛了这么久，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口子放士族入内。
李行之打量着李恪，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殿下何至于此，若是老朽没有猜错，殿下是为了朝廷赈灾对吧？”
“而殿下出让份儿，单单给陇右的士族，并且提出苛刻的约束条件，是为了将关中士族挡在外面对吧。”
“当然殿下你还是要从关陇士族这个团体中，割裂陇右。”
李恪飒然一笑，也不含糊其辞，直接承认道：“老先生慧眼，李恪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
“当然我之所以愿意让出一成份额给陇右士族，是因为陇右士族也是陇右的一员，他们有资格享受陇右的发展。”
“我从不掩饰自己对士族的厌恶和痛恨，早期的士族，讲究仁义礼智信，随着士族千百年来不断的壮大，已经完全变了，他们妄图控制一切，是不是有些太贪婪了？”
“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士族不应该垄断政治、经济、文化一切上升的通道，正所谓物极必反。”
“今日不愿意做出改变的士族，妄图还掌握的权利，腐朽而顽固的对抗天下百姓渴望出路的诉求。”
“他日烈火熊熊，所过之处，士族会成为百姓刺出愤怒之矛的对象，怒火会将一切腐朽都彻底燃烧。”
“压抑千年的怒火，释放之后会多么的可怕，老先生慧眼一定可以想象。”
“在我看来，士族中的有识之士，开明之士，应该主动的，勇敢的承担起革新自救的任务，在本阶层内刮骨疗毒，进行自救，有此大魄力者，其家族可以在未来新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保证香火延续。”
“本王的皇姑夫已经率先迈出了这一步，本王希望，陇右由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带头。”
“三元的政治格局，在本王看来，就是一个火药桶，皇权、士族、百姓，士族夹在中间，贪婪的向下层百姓吸血，已经千年了，不能再久了，再久，我李唐江山固然会亡于此，可再也不会有什么只有千年世家，没有千年王朝的说法了。”
“要完，就让士族陪着我李氏皇朝一起结束。”
李恪唇角含笑，自称也渐渐从我变成本王。
李行之却是从眼前这位年轻殿下的话中，听到了一种令他胆寒的疯狂。
这是一个敢赌上李氏皇朝命运的人！
偏偏这个人年轻人的手段还很厉害。
“那么在殿下的心目中，未来的世界格局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李行之询问道。
李恪略作沉吟说道：“未来理想的格局是二元的，朝廷、百姓，中间阻碍百姓上升的一切障碍都将会消除。”
“而更理想一点，朝廷应该从一个号令者转变为一个服务型的朝廷。”
“那我们士族岂不是与普通百姓如出一辙，这不是士族的自救革新，而是自己革自己的命？”
“不不不，士族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特权，可你们的底蕴依旧深厚，不革新士族阶层被怒火吞噬，革新至少保住你们的底蕴，利弊取舍，老先生应该很清楚。”
“恪殿下这么有信心，就能做到？”
李恪笑着摇头：“本王只是提出一个设想，一个理念，或许我们李氏朝廷做不到，可我相信，这是一种趋势，没有人心甘情愿被奴役生生世世的。”
李行之陷入沉默。
许久后，苦笑道：“殿下所说的革新自救，老朽不敢在此答应，老朽老了，没几年活头了，不过老朽愿意联络陇右其他士族，我想他们愿意用粮食换一成份额的。”
一成不少了，陇右士族来分一成，吸引力足够了。
随着李恪东奔西走不断的布局，陇右士族看的清楚，未来的陇右，绝对会成为天下经济中心，在此占据一成，足够让人动心了。
“殿下。”就在此时，外面有声音响起，只见岑文本匆匆走来，将一封诏令交给李恪：“陛下让你马上启程回长安述职？”
魏叔玉的脸色变了变，露出担忧的神色。
岑文本也是如此。
“殿下今后还能继续掌控丝路商圃的话语权吗？”李行之拧眉询问。
他可是知道长安近期发生的事情。
他怀疑皇帝是要把这位恪殿下丢出去，来安抚朝臣之心。
李恪笑着说道：“老先生，我的东西，如果我不做，我也不会让别人染指坏了我的目标，真的到了哪一步，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长安有些人不就这样想的吗？”
“本王也不会手软，当然如果老先生能给我筹措到粮食，我就会没事。”
李行之笑着点了点头：“老朽明白了。”
从李府出来后，李恪匆匆吩咐道：“叔玉，马上准备一下跟我回长安，通知处默，从吐谷浑把黑骑全部调回长安。”
“之前本来打算筹措一批粮食，躲得远远地，现在看来躲不过去了。”
他不由苦笑。
……
七月初，李恪抵达长安。
他夜间入城，翌日五更天他穿上吴王冕服，配龙泉剑，骑马早朝。
他这副装扮，让所有碰到他的人，本欲打招呼，都下意识保持距离。
冕服这东西，大家平日除了隆重场合都不会穿的。
盖因实在是太沉重繁琐。
加之他前来上朝，竟然配龙泉剑。
怎么看，都一副要找麻烦的样子。
“李恪太放肆了，他竟然佩剑早朝！”
“那是龙泉剑，我们即便想要阻拦，他执意佩剑入朝也没办法。”
“有好戏看了，吴王这是冲着关陇系去的。”
……
周围的议论声对李恪来说，仿佛没有听到一半，李承乾和李泰还未到达，他独自一个人，手握剑柄伫立在太极殿紧闭的大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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