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雪一直下着。
天色渐渐暗黑。
下朝的时间已经到了。
朝臣们都没有离开,太极宫门前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冰冷的宫门关闭后就再也没有打开。
帝后表现出的冷漠让所有人诧异。
“辅机兄,你去劝劝太子,回去吧,天黑之后,天这么冷,太子乃储君,万一出点事情……”褚亮开口劝说道。
“现在你们知道太子是储君了!”温彦博怒而说道:“当初联名上奏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同意!”
“太子不光是储君,还是陛下和皇后的嫡长子!陛下就应该开门表明态度!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大家都明白,所谓的前车之鉴,是指高祖皇帝时期,对待隐太子和秦王犹豫不决的态度。
“太子妃入宫了。”
就在此时有人低声喊了一声,众人便见几个宫娥在前面挑灯引路,候海堂举着伞匆匆向太极宫方向走去。
候海堂来到李承乾身边,为李承乾掌伞,招了招手,侍女送上裘皮披风,她为李承乾披上,哀求道:“太子回去吧,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了……”
“孤现在就是冻死了饿死了,也总好比将来手足相残,被兄弟杀了的好!”李承乾故意大声喊道:“你是不是特希望看到孤死在李恪的手中,这样李恪就会顺势把你收为己有了……”
“太子……”
候海堂哭着跪下,连连摇头说道:“臣妾生是太子的人,死是……”
“那好,你陪孤在这里跪着,陪孤一起在这里冻死饿死!”
“可是父皇母后也已经一天没有用膳了,太子,不能这么逼父皇和母后,手心手背都是肉,父皇……”
“闭嘴!你要是不愿跪着,给孤滚!”
……
“孽障!”
李世民在里面听的清清楚楚,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
“王德传膳,吩咐奶娘来给安乐喂奶!”李世民声音冷硬道。
吱呀!
宫门开启的瞬间,李承乾面露激动的抬头。
中书省的宰辅和秘书郎们快速扑倒窗边,紧张的注视着。
王德出去时看了眼李承乾,快速离开。
在不知多少双眼睛注视下,送晚膳的宫女来了走了,奶娘入内。
吱吱……
厚重的宫门再次发出冰冷冷的声音关上。
李承乾隐于裘皮披风下的拳头攥紧了。
长孙无忌和温彦博相视一眼,眼中担忧的神色更为凝重。
开启的宫门给了大家希望,却又冷漠的关闭,让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沉到了谷底。
一夜,长安城许多人彻夜难眠。
翌日。
早朝,没有早朝。
皇帝登基之后,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龙体抱恙都没有耽误的早朝,现在竟然缺席了。
整个朝廷瞬间处于停摆状态。
皇帝不朝。
中书省以及朝堂六部九卿,均都无心处理朝政。
太极宫早膳过后。
杨如意在侍女的搀扶下,面色苍白,披着厚厚的披风出现在太极宫外。
这又一次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而李泰在这个时候,也出现在了中书省官房外,他注意到杨妃后就停下脚步。
杨如意在李承乾面前蹲下,劝说道:“太子,你是一国储君,是兄长,不要跟恪儿一般见识,我会通知他,让他马上回朝请罪,离开河西,离开长安,让他在陛下面前发誓,今生不得再入长安城。”
最后的保证,杨如意几乎是承受着撕心之痛说出来的。
若真如此,就意味着这一辈子,他也别想再见儿子一面了。
可她不能不来,关陇系来势汹汹,太子以这种方式相逼。
只要能保住儿子的性命,终生不能相见又如何。
杨氏的天下,毁在了这座大兴城内的士族手中,她从前朝走来,她不认为陛下僵持到最后能赢。
“杨妃娘娘,我是来辞储君之位的,希望皇弟登基,你被尊为太后的那一天,皇弟杀我没有关系,求你看在我母后对你还算不错的份儿上,保她体面的安享晚年!”
“太子……”
杨如意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没有一丝血色。
李承乾态度一点儿都不松,一副要逼死自己儿子的模样。
暖阁内。
长孙无垢也不由抚胸喘气。
“大哥!”
“太子!皇兄!你疯了吗!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母后活着!”
李泰大声怒叱一句,快步冲了过去,来到李承乾的面前,双手拽住李承乾的领子,一把把李承乾拽起来:“你个王八蛋,你当着母后的面说这种诛心的话,你是想逼死母后,逼死皇兄是吗!”
“母后怎么对不起你了!”
“皇兄怎么对不起你了!”
“称心事件的时候,你就应该被废了,要不是皇兄,你现在还当太子,还有机会大张旗鼓的往死比母后!比皇兄!”
“你现在应该是圈禁!”
“你想要皇兄离开河西,你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往死里逼他吧!”
“你李泰装什么圣人!李恪当了皇帝,你和我,长孙氏所处,都不得善终!我这是在保全我们兄弟的性命!”
“你是无耻!”
太极宫门外,李泰和李承乾直接扭打起来。
暖阁中。
长孙无垢有些凄凉道:“二哥你说青雀来,说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七分真,三分演给我们看的。”李世民沉声说道:“他在王府中,这一次为了恪儿,差一点跟并州系翻脸,这件事情是李义府汇报的,他不知道李义府早被王德驯服了。”
“通过李义府反馈他种种举措,他对那混球,有羡慕嫉妒,也有防备,不过更多的是崇拜信服,没有害人之心。”
长孙无垢和李世民均都在这一刻,脸色变好了几分,露出些欣慰之色。
长孙无垢吩咐道:“王德,去让如意回宫内休息吧,还有把多嘴嚼舌头的人送到浣衣坊去!”
“是!”
长孙无垢隔着玻璃看着杨如意被侍女扶着离开,苦笑说道:“让她遭罪了,恐怕她最不愿意恪儿参与到这个位子的争夺中来吧。”
先是一句李代桃僵、杨花满天下,现在的局势又是如此。
长孙无垢感同身受。
长子的那番话,长孙无垢心里很明白其目的。
无外乎挑拨、刺激她。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发的失望!
她也有私心,他们也曾用心培养这个长子,希望能够继承皇位,可李承乾的种种所为,让他们太失望了。
而现在推李恪上位,有对李恪这个待她没有隔阂皇子的喜欢感情。
可同样有私心,李恪的仁恕之心能够保证所有皇子的性命,李恪的能力能带大唐天下走向盛世!
于待李恪不似母子,却也情同母子,胜似母子的情感。
于私心。
于公义。
李恪都是她和丈夫在诸多子嗣中挑选出来,最佳的人选。
上一代人的痛苦折磨愧疚不应该继续延续到下一代人身上了。
李承乾的诛心之举,让帝后失望透顶。
而中书省这边。
温彦博与长孙无忌却认为事已至此,就应该孤注一掷,如果这都不能让李恪离开河西走廊地区,乘此机会,将李恪彻底打落尘埃。
恐怕以后更难有这种机会了。
这一次之后,关陇系与皇帝之间恐怕再也没有一丝情感可言了。
因为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关陇系在幕后推动的!
逼着皇帝以父亲的身份来选择手心还是手背,这种仇恨,皇帝会一辈子记住的。
“辅机兄,国本动摇,现在就是国本动摇,你作为首辅,又是皇亲国戚,现在只有你来解开这个陛下和太子父子之间的死结了。”温彦博痛心疾首,踹胸顿足的说道。
王珪瞧着,同为士族都觉得有些不齿。
“你们还要犹豫吗?好你们不去我去,就算陛下把我杀了,只要能避免国本动摇,我温彦博就算是死也值了!”
温彦博大步向外走出去,经过杜如晦身边时,还不亡冷哼一声:“谁是私心,谁是公义,留待世人评说吧!不是整天把没几年活头挂在嘴上,就是没有私心!哼!”
长孙无忌在温彦博离开后默默跟上。
“陛下,臣请陛下尽快决断,吴王掌握河西丝路,掌控巨大财富,勾连陇右军府,又得军中将领青睐,陛下现在的优柔寡断,吴王的咄咄逼人,太子不堪重压请辞,已经动摇了国本!”
“陛下是父亲,但更是天下共主,不能因父子之情,而忘天下百姓!国本动荡,祸乱将起,多少平民百姓要为吴王的私欲而妻离子散!”
温彦博疾声高呼,跪在宫门外重重磕头。
长孙无忌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的旁观看着。
他还要看一看,如果真的以他首辅、国舅、关陇系领袖的身份也直接上场,那么真的就再也没有一丝挽回的余地了。
杜如晦和房玄龄从官房中走出来,面色沉凝。
“玄龄,看到了吧。”
房玄龄点了点头:“太子就好像是关陇系的一颗棋子,将来太子登基,关陇系把持朝政,辅机权势登天,天下第一权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家不家、国不国,他就是效仿文皇帝夺外甥皇位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那时辅机他有无文皇帝的手腕,再造文皇帝时期之盛世。”
“亦或是司马代曹,再现九品中正制。”
杜如晦冷笑说道:“他长孙无忌倒是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可惜了,他被延续长孙氏的荣耀蒙蔽了双眼,打天下时匡扶济世的豪迈,这些年当了关陇系的领袖后,蹉跎的不剩一点!”
“果真诚如吴王所言,这天下士族已经到了自救革新的时候了,否则就应该被扫入历史的尘埃中!”
“多好的人杰,在士族圈圈的蝇营狗苟中打转转时间久了,也都壮志消磨,私欲作祟!辅机……可惜了……一身才华用错了地方!”杜如晦惋惜的叹了口气。
房玄龄看着太宫门依旧紧闭着,面露愁容:“只是,如今的局面可该怎么收场呢?太子太任性了,完全绑在了关陇系上……”房玄龄不愿再说,摇了摇头。
杨妃寝宫。
杨如意虚弱的靠在榻边,交代她的贴身侍女:“出城去找秦怀玉小公爷,告诉他,这是我给恪儿的一封信,让他务必快马加鞭送到雍州恪儿手中,让恪儿无论如何,马上回来!”
“不然大唐的天下会因为他而乱!他就是天下的罪人!”
“奴婢遵命!”
……
雍州刺史府。
“……”
“李行之老先生曾与本王说过这样一句话,他生于陇右、养于陇右,陇右这一片山水百姓供养了老先生一身,供养了姑臧李氏百年传承!”
“姑臧李氏经常修桥铺路做善事,也会在灾荒年赈济救灾,但是李老先生拉着本王的手,对本王说,姑臧李氏对待供养家族这片土地,对待生于斯长于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做的太少。”
“陇右千百年都不变,佃客是佃客,千年一成不变,老先生说现在的陇右变了,一串串火红火红的沙棘果让他热血沸腾,沿途络绎不绝的商旅,赶车送货的轻快吆喝声日渐繁多,陇右,整个河西地区一下子充满了生机。”
“本王不是在这里炫耀自己的功绩。”
“本王只是想要多一些像李老先生这样开明的,能看到未来百年,千年天下发展趋势的人杰。”
“只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不要被士族小圈圈的蝇营狗苟蒙蔽了眼睛,消磨了壮志,现在你们付出的一点点,就可以让整个陇右充满色彩和欢声笑语。”
“就可以把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变得更好,而你们也会从这更好中受益更多!”
“本王很早就说过,天下大势在滚滚向前,士族到了做出改变的时候了,变是常态,势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顽固守旧最终的结局一定是毁灭。”
“为了士族的下一个一千年,主动求变,变中剜疮割肉,变中求新,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
“大哥!”
就在李恪高谈阔论,做最后一丝努力,希望能够说服更多人的时候,魏叔玉急匆匆冲入大堂,把一封信交给李恪。
李恪看过信后,脸色变了变,他勉强歉疚笑着说道:“我母妃生病了,恐怕今天的讨论交心只能到这里了。”
“叔玉,通知处默的黑骑,马上拔营,所有辎重带足一天就行了,另外王妃、秘书处随后自行安排时间出发。”
话罢,李恪拱了拱手就要走。
“殿下,不是杨妃娘娘,是长安太子的事情对吧?”忽然有人站起来。
很快其他人也起身,纷纷开口。
“殿下,长安现在就是一个是非地,还是不要管了,反正陛下也没有下旨。”
“殿下这一次你离开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
李恪看着这些人,沉声询问道:“你们都已经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郝瑷讪讪说道:“殿下,我们不是有意隐瞒的,我们是真的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换个人来,我们不安心。”
秦怀玉心恨李承乾不地道隐瞒,李泰命令王崇基警告前往陇右的商旅。
这些都让消息没有在陇右民间散开。
而陇右士族有自己的渠道,自从传闻李恪要被调出河西,他们就一直盯着这个事情,收到李承乾的事情后,他们选择了保密。
反正如果太子让陛下盛怒,直接废掉太子之位,吴王就不会离开。
而他们这些人现在也算是恪党了,将来吴王坐上那个位置,河西丝路的发展就永远不会动摇。
吴王总不至于亲手推翻自己的政绩吧?
“是啊殿下,丝路能有现在的繁荣都是殿下你一手打造的。”
“殿下没有你坐镇,我们不放心。”
……
岑文本看着,暗暗点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曾今视吴王恪为洪水猛兽的陇右士族,现在不也被折服了吗?
真正能为绝大多数人,想做事,能做成事,有一颗公义心的人,往往能够调和各方的利益诉求。
脱离了小圈圈的利益诉求,看似损失,可跳出了小圈圈,得到的更多。
相较之下,长安那边就有些相形见绌。
李恪看着众人,无奈说道:“这次我被你们害惨了。”
“至于大家的担心……”李恪话锋一转,郑重其事的说道:“诸位今后不妨心胸更开阔一些,效仿曾今士族的祖辈们,以天下为己任,心胸开阔,跳出我们自身小圈圈后,一起努力干好一件事情。”
“或许就会发现,无论是谁想破坏,都是徒劳无功,而周围会变得更好,而周围的好,会反哺你们每一个人,大家得到的好处会更多。”
“其实诸位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你们只是在本阶层,本圈圈里蝇营狗苟太久了,腐朽的气息和迷雾蒙蔽了你们的双眼,让你们看不清跳出小圈圈之外的美景。”
“而现在,我们陇右的美景已经呈现在大家面前了,我想接下来怎么做,其实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河西的现在,指引我们明天走向何方!”
“殿下我们明白了,服务型官府我们一定坚持做下去,我们等殿下再回来检阅!”一名年轻士族青年站出来大声说道。
“殿下放心,为了河西未来五十年,一百年的持续繁荣,服务型官府我们也一定会坚持不动摇的做下去!”
“我们等殿下回来!”
“……”
很快,众人纷纷开口。
李恪在陇右士族的相送下,在黑骑的护卫下,向长安快马加鞭赶去。
崔莺莺坐在马车内送行,看着李恪离开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天下为公,今日的离开不过是为了他日从容的回来。”
“陇右已经变了,谁都不可能抢走,可惜了,关陇系做出这么大阵仗,手段用尽,可终究还是局限在一个小圈圈的蝇营狗苟中,从一开始,就输了,可惜了,长孙无忌、温彦博、虞世南、窦威,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一代又一代的士族人杰被私欲磨灭了雄心壮志,士族不亡,亡谁?”
李恪终于离开陇右,这个消息当他的黑骑进入关中后,第一时间传向长安。
而太子李承乾已经在太极宫外跪了三天。
陛下罢朝三天!
大唐中枢停摆了三天。
李恪回来的消息,先于他抵达长安,并且迅速传开。
所有人都等着,这个事情该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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