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在辽东各地查看之际。
他的消息也陆陆续续被传回长安。
“陛下，吴王与齐王单独谈了许久，齐王再出来时，眼睛通红，随后吴王约见了阴弘智和权万纪。”
“分别警告敲打了这两位。”
……
王德将李恪在辽东的事情汇禀给李世民。
李世民听着，唇角不由微微上扬，扭头对长孙无垢说道：“看到没有，李佑这个混不吝在那混球面前才会服软，应该是委屈的哭鼻子了。”
“嗯，不错，以前我还颇为头疼这个混账东西，这几年变化很大，虽然做事毛毛躁躁的性子没有改，可至少有做事的心。”
长孙无垢笑了笑，提醒道：“恪儿去了辽东，那么辽东就出不了大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情，只是有些人心思不在做事上罢了，你倒是要多盯一盯陇右。”
“兄长他们是带着敌意去陇右的，你在他们中间安插了玄龄，可未必就能管用。”
“不碍事。”李世民笑着自信说道：“那混球可不光是为了打开清查天下吏治的局面，也更是要借助辅机他们的手，深挖狠挖陇右现在的不足。”
“一些或许连他都看不到的不足。”
“你认为，现在的陇右，经过几年的深化推进，还会给辅机他们全盘推翻的机会？如果有，就是那混球的失败，他有这个自信。”
……
“什么，丹东、太行二城遭到猛攻，压力沉重，要都督府支援？”
辽东都督府内，李佑听闻鸭绿江前线的战报后，惊的站起，询问道：“舅舅，怎么回事？”
阴弘智连忙答道：“殿下，末将也不知，两城守将传回消息，渊男生似乎疯了一样，不顾伤亡的再猛攻，高句丽的军中，甚至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兵。”
“马上派遣援兵，太行和丹东二城决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李佑下达命令有，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看着坐在旁边的李恪。
李恪摆了摆手说道：“你是辽东都督，命令你来下达，不要管我。”
李佑讪讪一笑，继续说道：“两城每城先各增兵五千，我会在稍后马上启程前往前线，舅舅你先行一步。”
“是！”
等阴弘智离开后，权万纪悄悄看了眼李恪，试探道：“高句丽忽然反常的加强进攻，是不是把这个情况上报朝廷呢？”
“上报，上报……”
“应该的。”李佑不耐烦开口之际，李恪淡淡说道，继而笑着询问权万纪：“权长史，我们征辽之后，高句丽发生了些什么，你跟我说说。”
李佑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权万纪不清楚李恪有什么目的，他老老实实介绍道：“渊盖苏文输了辽东后，对其幕府统治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高臧王开始步步紧逼，希望从渊盖苏文幕府夺权，渊盖苏文故意出城，高臧联合忠心于他的大臣，袭击了渊盖苏文家族，扑了空，却给了渊盖苏文动手的把柄。”
“自此，高句丽易主，渊盖苏文称王后，因为我们的围堵和逼迫，依旧在国内穷兵黩武，并且变得十分暴躁弑杀。”
“现在在前方领兵的是渊男生，据说这对父子的关系十分不融洽。”
李恪默默听着，指肚敲击桌面，许久后，他才抬头对李佑说道：“以你辽东都督的名义，联络松漠都督府都督，契丹首领，大贺窟哥。”
“殿下，我们无权这样做！”权万纪连忙提醒，或者说带着一丝丝警告。
李恪根本没有理会权万纪，继续说道：“建议大贺窟哥调动他的契丹本部，向韦室人部落领地压近。”
“让他劝说韦室的阿朱首领率领一万兵马到辽东，你也写一封信，就说我想见一见阿朱酋长。”
“另外把营州、辽西、安市、建安等兵马全部抽调，向辽东集结。”
“我不同意！”权万纪蹭一下起身，愤怒道：“殿下，你现在是吏部尚书，你无权对辽东下达命令！”
“本王接受皇兄的建议，这个命令本王来下达怎么样！”李佑冷着脸声音冰寒说道。
权万纪根本不理会李佑，紧盯着李恪，质问道：“殿下，你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兵力，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要现在就开启灭国之战吗！”
“这不符合朝廷的既定策略！”
“你这是乱命，作为齐王府长史，我有权阻止你蛊惑齐王！”
无论如何，权万纪都不能看到李恪来辽东，进行一场灭国之战。
失败了还好。
若是成功了呢？
“权长史，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李恪笑着压了压手，说道：“我问你，在此之前，高句丽有如此不顾伤亡的猛攻丹东和太行二城吗？”
“没有！”
“现在前线都感到压力，难道我们不应该做一点准备吗？我只是在做完全的准备，你太过于反应激烈的。”
“这些情况都要上报朝廷的。”
“我抽调兵力，是防止靺鞨再度配合高句丽，据我所知，你们在北部的兵力布置兵部厚重，相反很薄弱。”
“我们需要先将兵力聚集，一旦情况有需要，立刻调兵北上。”
“就按照我皇兄说的去办！”李佑不耐烦吩咐道。
权万纪走了之后，李佑询问道：“皇兄，你真的不是想要进行一场灭国之战？”
“想个屁！”李恪没好气道：“我刚才怎么和权万纪说话，你看了吧，以后有分歧了，不要太过强硬了，权万纪这种人，背后有人，不怕你强硬，你要用你的理由来说服他，至少要让他无话可说。”
“还不是大哥在他背后撑腰。”李佑愤愤不平道，他看着李恪脸色冷下来，连忙答应道：“我知道了皇兄。”
……
数日后，李佑、李恪领两万四千兵马南下。
其中有辽东大唐步卒精锐一万。
李恪的四千黑骑。
韦室阿朱率领的一万人马。
阿朱脸色十分不好看。
他是被逼着来辽东的，契丹大贺窟哥陈兵与韦室的边界，他又受到了大唐两位王爷的联名书信，想不来都不敢。
韦室太弱小了。
只有三万户，十五万人。
得罪大唐，他就得带着族部继续北迁了。
“阿朱酋长，你的汉话说的不错，你对我们中原文化了解多少呢？”李恪笑着询问旁边沉默不语的阿朱。
阿朱不敢怠慢，谦虚道：“吴王过奖了，阿朱向往中原文化，不过韦室太落后了，了解的并不多。”
“阿朱酋长过谦了，其实你们也是华夏苗裔的一支。”李恪随意说道。
无耻！
权万纪听闻这种论述后，心中暗暗骂了一句。
李恪这种论述，在大唐上层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话中，权万纪就看到李恪从怀中拿出两本书，递给阿朱：“阿朱酋长，这两本书送给你。”
“后汉书载东郡“白马（县）有韦乡，杜预曰：‘县东南有韦城，古豕韦氏之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杜预注：“豕韦，国名。东郡白马县东南有韦城。”豕韦是夏代的强国之一，且为夏之门户，商汤伐夏之前，鉴于豕韦所处地理位置重要，首先对豕韦用兵，一举灭掉豕韦。”
“你们韦室其实就是豕韦，大家本就是同根同源，只不过是战乱让我们分开罢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本王可以上表朝廷，封你为韦室大都督，韦室现有的领地，为韦室都督府。”
“我会说服朝廷赋权给你和契丹的大贺窟哥二人攻伐靺鞨人的权利，并且予以你们一定程度的支持。”
“与你们进行更为频繁的商贸往来，同时传授你们农耕技巧。”
权万纪一脸震惊诧异。
他没想到李恪竟然准备的这么充分，还从后汉书和左传找到了韦室和中原同为一系的理论依据！
这个人做事，还真是谋后而动。
阿朱激动道：“王爷真的可以做到承诺的事情，支持我们韦室攻伐靺鞨？”
“当然，本王的弟弟同样可以对你做出承诺，他是辽东都督，你们是邻居，他的承诺，你总给相信吧？”
李佑虽然不知道皇兄想要做什么，还是拍着胸脯对阿朱说道：“阿朱酋长，我皇兄的承诺，就是我的承诺！”
“多谢王爷，韦室愿意成为大唐的一部！”
“好！本王欢迎阿朱首领在我们彼此分割了千百年后，又回来！”
“王爷，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族部。”
“去吧！”
等阿朱离开后，权万纪说道：“王爷可千万别被阿朱此人骗了，真的以为他高兴于自己也是汉人，他是高兴有了我们的支持。”
“皇兄我也不解你为什么这么做。”李佑费解道。
魏叔玉替李恪说道：“齐王，这是我们的无奈之举，你以为朝廷真的不想占领塞北，不想占领韦室、契丹吗？”
“不是不想，而是我们现在根本做不到，与其让这些部落势力存在，骚扰边境，不如施恩纳入我们的管辖范畴。”
“大哥许诺阿朱，让阿朱去攻打靺鞨，是因为韦室至少已经摆脱了吃人这个习惯，靺鞨不同，靺鞨这个习俗太令人厌恶了。”
“用韦室、契丹去打击靺鞨，至少可以保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辽东的安稳，如果你们辽东这边发展足够快，而我们控制住韦室、契丹、靺鞨相互吞并的节奏，将来我们可以继续向北吞并他们。”
李恪点了点头。
后世很多人认为这个时节统治者对周边部落邦国实在太仁慈了。
认为古代的这些皇帝太大方，受传统的礼教影响太大。
这些想法太幼稚了。
不说继承者，那些开国的皇帝，那个不是嘴上讲着仁义礼智信，手中提着刀击败一个又一个对手。
所谓的仁义那不过是君王自己给自己的美化罢了。
如果君王们讲究仁义礼智信，也就不会有一个又一个大一统的朝代。
对待周边的邦国，说白了，其实就是有心无力，权衡利弊的无奈选择。
有野心的皇帝从古至今多得是。
可真正能够继续向北吞并拓疆，同化成为固有领土的，遍观历史，没有一个！
不是不愿，而是做不到。
任何一个朝代的拓土，归根结底，最基础的还是民力物力，然后才是考验上层掌权者的作为。
他培育棉花，岭南引进占城稻，其实就是为积蓄民力物力做准备。
只有足够的民力物力，以及拥有克服恶劣自然条件的能力，才能继续向北拓土。
否则打了下了，还得退回来。
你退回来，击败了一个游牧民族，很快就会又有新的游牧民族出现。
……
数日后。
李恪抵达丹东城。
他抵达丹东城当日，对岸送来一封信。
“渊男生要见我？”李恪看完信后，不由诧异道。
他想了想，对渊男生派出的使节说道：“我答应了。”
傍晚。
两条船在鸭绿江面上相遇。
“吴王，久仰了！”渊男生站在船上打量着李恪，作揖说道：“当初在辽东，我就是败在你的手中，不过这一次我赢了，我猜到，我猛攻丹东、太行，吴王你一定会来的！”
李恪郑重的摇头道：“不，你不是败给我。”
“是高句丽败给了大唐。在这场国战之中，没有个人的胜负，只有国与国之间的胜负，个人起到的作用，只是其中成千上万个个人的一份子。”
略作停顿，李恪自信笃定道：“你来见我，是想要寻一条生路对吗？”
“你怎么知道？”渊男生诧异道。
权万纪略作沉吟，脸色不由变了。
李恪眼神余光看到后，就知道权万纪也猜测到了。
“我们了解到，你的父亲渊盖苏文，高句丽一等一的枭雄在篡位自立后，并没有封你为王世子，你们父子之间不和。”
“在来之前，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判定你的目的，不过听到你要见我，我就猜到了。”
“难道我就不能是想看看曾今帮助大唐在辽东翻盘的吴王，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吗？”渊男生笑着反问道。
李恪也笑了：“一个周围压力不断压来，陷入绝境，四顾茫然的绝望之人，现在还有这种心思？如果你有，那么你就应该是想要向我大唐借兵，帮助你杀回平rang，弑父夺权！”
“无论是哪种，我都很乐意帮你的忙！”李恪笑的更加灿烂了。
渊男生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忌惮神色。
他其实就是想向李恪借兵的。
成功后，他以高句丽国主的身份，向大唐递交国书，依附大唐。
可是当他看到李恪那灿烂的笑容，以及在他之前说出他心中的想法，他犹豫了。
这样一个人的操持之下，他当上高句丽的国主，真的能够善终吗？
“吴王，如果我愿意配合大唐，打下高句丽，大唐可以放过我的家人吗？又可以给我什么样的待遇？”渊男生衡量许久，最终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他不想最终挣扎一番，落得一个凄凉结局。
所以选择大踏步妥协退让。
“乐浪都督！”李恪许诺道：“我可以保举你为乐浪都督，不过其他官佐，一部分由乐浪本土出仕，一部分由朝廷派遣，你要帮助朝廷安抚乐浪，让乐浪子民重新认同汉人这一身份。”
渊男生对中原文化很了解。
乐浪，就是汉朝的乐浪郡。
也就是现在高句丽以及部分百济和新罗领土。
“这个都督是世袭吗？”
“不是，但是你的爵位至少是国公，可以世袭罔替。”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希望吴王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我轻易不许诺，一旦许诺，我就一定会履行诺言。”
渊男生点了点头，他对李恪深入了解过，也知道赫连铁男这个外族为李恪重用的例子，所以他才想见李恪一面，如果是李佑，他不会做这样的决定：“好，我答应你。”
“我需要一个月的休整时间，在这一个月之内，我还会继续攻城，不过是假的，我要清理军中一些人。”
“可以，如果需要，我们可以配合你。”
……
“佑儿，你必须阻止李恪，李恪打下了高句丽，这个功劳就是他的，至少绝大部分的功劳都是他的，而不是你这个辽东都督！”当晚，丹东城内，李佑房间中，阴弘智极力劝说李佑。
“不错。”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声音。
阴弘智开门后，就看到权万纪站在门外。
权万纪不管阴弘智难堪的脸色，径直走进来，在李佑面前一拜，说道：“齐王，你被吴王蒙蔽了，他早看出渊男生有投效之意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辽东府衙，他抽调营州、辽西、建安、安市各城兵力，他还询问了我关于高句丽渊盖苏文父子的情况。”
“他让大贺窟哥胁迫韦室酋长阿朱领兵前来，他同时挑起阿朱对靺鞨的领土的贪婪等等。”
“这都是他在布局，他在为打一场灭国之战，布置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而这些他都没有告诉你吧？”
李恪到底是不是早有此准备，权万纪不知道。
但是他一定要这样说，离间李佑对李恪的感情。
让李佑来拖住李恪，让李恪无法完成这次灭国之战。
否则李恪功劳就太过大了。
连皇帝，朝廷都事倍功半没有做成的灭国之战，李恪做成了。
这功劳大的令人心生忌惮！
阴弘智看了眼权万纪，现在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吞并高句丽，也应该是他的外甥李佑。
绝对不能让这天大的功劳落在李恪手中。
“佑儿，权长史分析的没有错！”
李佑不说话，烛光映照之下，李佑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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