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郡守府。
李恪坐在书案后面。
他看着坐在旁边有些拘谨的宇文节,笑着说道:“宇文大人,晋阳施行新的制度也有一个月时间了,有什么感受。”
“不要拘束,现在大家都在群策群力寻找制度改革对施政产生的影响,这种影响会有好有坏。”
“试点的意思就是要我们在施政过程中,找出其中的不好,加以微调休整。”李恪看着宇文节有些欲言又止,拘束道。
这位还真……
宇文节心中不知该如何评判李恪这位王爷了。
他略作沉吟,组织语言说道:“殿下,今后地方的底层胥吏考核、任用都要由吏部来主导吗?”
李恪顿时明白了。
宇文节观察李恪神色,就知道这位王爷明白他话中意思,他索性也不在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任用胥吏,对于地方来说,是很大一部分的权利,如果朝廷收回去……”
“下面的各级府衙对此事都有些抵触。”
李恪并没有立即回答,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沿。
这就是地方与中枢之间的矛盾所在。
宇文节指出的也是一个十分客观的问题。
君权与臣权有合作有碰撞。
自古以来,地方与中枢也是一样的。
现在宇文节就是代表晋阳在与他讨价还价,利益多少是要给一点的,但是不能让宇文节感觉从中枢拿到这部分权利太容易了。
安静、沉默,让宇文节感到十分压抑。
他在心中暗暗骂下面那些混账东西,这件事情非得把他推到最前面与这位王爷来交涉。
那些混蛋不就是害怕,所以才把他拱出来的吗。
“没问题。”就在宇文节坐立难安的时候,李恪开口平和说道:“中枢也不会不考虑你们地方的需要。”
“这样吧,今后每四年,地方可以录用一定名额的胥吏,考核有地方主持,考核的内容、考核的成绩需要向中枢报备。”
“这部分由地方考核合格的人员,可以担任各级主官的幕僚。”
“不过在充任幕僚之前,要接受朝廷的统一培训。”
宇文节心中暗暗苦笑,这位王爷把他们那点小心思猜的清清楚楚。
他们冒着惹怒这位王爷,争取部分地方考核的权利,就是幕僚!
幕僚都是各级主官身边最为亲信的人。
大家总是有些秘密,不是对什么人都能讲的。
而且大家也喜欢用自己熟悉的,自己认可的幕僚。
很显然这位王爷看的一清二楚。
给了他们这个权力。
宇文节心中不由凛然。
“臣谢王爷。”宇文节连忙起身郑重其事作揖感谢道。
李恪起身快步来到宇文节面前,扶起宇文节:“宇文大人言重了。”
李恪拍了拍宇文节的肩膀,郑重其事说道:“朝廷的改革,目的不是要限制大家的权利,也不是你们士族一直想的,要把你们赶尽杀绝。”
“士族、皇权,地方权利、中枢等等各方面的利益群体,相互磨合,共同作出改变、让步,以实现天下大同的盛世目的。”
“让百姓过的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这个国家能够再强大一点,在改革中,你们地方的权利似乎被套上了枷锁,关在了笼子里。”
“可中枢也一样在付出,地方客观存在的俸禄不足,朝廷从粮赋中扣除火耗。”
“现在进行的整理逃籍,士族看似失去了掌控的民力,可反过来想,这部分被隐匿起来,只能牢牢束缚在土地上的民力一旦被释放出来,会带来多么大的推动力以及效力。”
“彼时朝廷会受益,民间愈发活跃的民间行为也会让士族人同样受益。”
“你们掌握的大量土地,朝廷没有想过要动,真的如果说起来,这些土地,也是你们以损坏朝廷利益,通过各种手段得到的。”
“朝廷没有要死咬着不妨这个事情。”
“但是如果革新开始以后,大家还不懂得收敛,还贪吃贪占,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朝廷在释放民力的同时,也为你们寻找其他替代民力的办法,吐谷浑、塞北繁殖的蓄力。”
“……”
“宇文大人可以把我这番话转告晋阳的士族同仁,今年后半年,我会一直在晋阳,大家如果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来找我。”
宇文节不知怎么走出李恪的书房。
哎!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书房,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长安那边,几次三番的失败。”
他是深深的感受到了李恪的难缠难对付。
刚才书房的谈话,让宇文节感触颇深,这位王爷手段高明,收放自如。
就比如对地方的部分让权。
走出书房,他才猛然醒悟,给地方让权恐怕早在人家的计划之中,恐怕就是在等他宇文节登门请求。
让权之余,于他推心置腹的进行沟通。
似乎对其提出的整理逃籍也就不那么抵触了。
“或许我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让下面人不那么抵触整理逃籍?”宇文节自嘲一笑,倒是打定主意,用这种谈话艺术来达成目的。
宇文节可不希望自己的仕途止于郡守。
而想要走的更高,很明显,天下承平的年代,就只能做出让皇帝满意的政绩来。
现在什么是政绩。
革新!
不知不觉中,革新已经成为一声常态化,体现百官政绩的重要依据。
大势已成!
士族还能对抗这种大势多久呢?
宇文节对中枢宰辅们拼尽全力去对抗这股大势,感到十分的悲观绝望。
这是不同于前朝的大势。
朝廷让利的同时,也在逼着大家改变。
力道恰恰又控制的恰如其分。
让大家下不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何况大家敢鱼死网破吗?
辽东事件爆发之际,李恪在朝堂上喊出的调陇右府兵入关中,给了所有人当头棒喝。
三地半天下,财力足够。
朝廷精锐被陛下依靠打天下的老兄弟紧紧攥在手中。
关中根基不动。
三地不动!
谁能翻得了这天下!
脚步声响起,宇文节才醒悟,他看着来人,连忙行礼:“刺史大人。”
陈政德瞥了眼宇文节,询问道:“王爷答应让渡部分地方胥吏权利了?”
“嗯。”
“你与我一起去见王爷吧,太子……不,是秦王要来晋阳,我们是不是迎接一下,我需要请示王爷。”
宇文节听着这位南朝陈氏后人的话,心中不由一笑。
他能猜测的到,这位肯定十分糟心。
来了一位吴王已经让大家无奈了。
现在连前太子,现在的秦王都要来了。
晋阳一下子聚集了四位王爷。
宇文节点了点头跟了上去,现在秦王不是太子了,如果吴王不在晋阳,大家怎么迎接都不为过。
这位陈刺史显然是担心得罪了吴王。
书房中,李恪听闻了陈政德的来意后,说道:“迎接一下,不过也不比大张旗鼓了,在晋阳的各级主官去城门外迎一迎就可以了。”
宇文节知道,这位王爷最不喜欢迎来送往了。
他接触的比陈政德要多,更了解一些。
陈政德犹豫一下,拱手道:“臣遵旨!”
从书房再次出来,宇文节看着陈政德的神色,笑着说道:“刺史大人,吴王不喜欢迎来送往,这也就是秦王,吴王或许还有些顾虑,要是换一位王爷,吴王恐怕会一口拒绝的。”
陈政德扭头看了眼宇文节,点了点头,临走之际,冷不丁说道:“宇文大人身上现在越来越与吴王有相似之处了,看来吴王对宇文大人的影响很大。”
话罢,陈政德不作停留离开。
宇文节愣怔一下,回神后,冲着陈政德的背影,气的嘴唇微动,默默画着圈圈诅咒陈政德。
陈政德这王八蛋上官,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说他现在已经是一名恪党了!
下一秒,宇文节无奈苦笑,扭头看了眼书房所在的别院,苦笑道:“里外不是人喽!”
……
数日后。
晋阳三十里外。
“老大,你还真是个臭不要脸的。”官道上,李泰与李承乾并驾齐驱,李泰喋喋不休的损道:“你还有脸去找皇兄帮忙?”
“你是不是白日做梦呢?我要是你的话,我一定马上回去,绝对不去晋阳丢人现眼。”
李承乾握着腰间佩剑,脸色漆黑。
某刻,他冷笑道:“青雀,要论臭不要脸,大哥可比不上你。”
“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目的,你不就是想要孤无功而返吗?”
“塞北的蓄力都便宜了你?门儿都没有!”
李泰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失望。
他的确是故意想要把老大激将返回。
这回他也是来搞蓄力的。
营建官道,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工程,单纯的人力是不够的,而且人力也比不上蓄力。
为了年终前修通这条官道,他是把能调动的蓄力都调动了。
就差没有直接去丝路征缴商队的蓄力了。
又担心得罪陇右地方,没办法,只能来晋阳求皇兄李恪给他想一想办法。
“青雀你最好对我客气点,虽然户部不能不给你工部钱粮,但我要是卡一卡你,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某刻,李承乾冷笑提醒道。
李泰眼睛顿时瞪大,声音尖锐道:“老大,你个臭不要脸敢这么做,我就把官司和你达到爹面前去!”
“你也跌量跌量,咱爹知道你为了私利,而枉顾国家大事,心中对你会不会失望!”
……
后面,狄仁杰、韦思谦、裴居道拉开远远的距离跟随着。
两位皇子一路上各种臭不要脸的对骂,作为臣子,自然是要有所避讳的。
“狄兄,如何看待现在坐镇晋阳的那位王爷呢?”裴居道忽然开口询问道。
狄仁杰笑着随意说道:“真人杰!”他哪里不知裴居道在试探他。
裴居道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真人杰,这就是一句屁话。
现在天下谁不承认李恪是为真人杰。
还用你狄仁杰来评判?
“是啊,吴王是一位深谋远虑的真人杰。”韦思谦感慨一句,说道:“当初他推动塞北蓄力繁殖的时候,我们谁曾真正在意这样一件小事。”
“可现在,秦王、魏王都不得不前往晋阳求助于吴王了。”
“狄兄,虽然我们分属不同的阵营,你们并州系支持魏王,我们支持秦王。”
“可将来无论哪一方胜出,我们都要通力合作,遏制这股势头,不然我们士族人就真的再无一星半点的优越了。”
狄仁杰听懂韦思谦的暗示了。
双方任何一方胜出,似乎忽略了吴王李恪。
这就是在暗示,秦王和魏王谁都能胜出,但是绝对不能让吴王胜出。
所为的遏制现在的势头。
其实就是反攻倒算。
破坏现在的改革。
这样的事情有没有。
有!
历史上多次上演发生过。
往近了,北魏时期由冯太后发起自上而下的汉化改革,就曾今出现过好几次的反攻倒算,复辟。
很显然,大家都敏锐的意识到一点。
当今在位。
只能尽可能阻挡这种大势席卷的速度。
一切都寄托在下一代继承人。
咯噔!
思及此,狄仁杰心中不由咯噔跳了一下。
寄托在下一代?
难道关陇士族……
狄仁杰尽管面色平静,可内心中已经翻起了滔天海浪。
狄仁杰眼神余光瞥了眼韦思谦二人,心中暗暗道:‘希望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吧。’
即便如此安慰自己。
狄仁杰还是心绪难安。
……
安西四镇之一。
龟兹。
侯君集亲自将游历西域的玄奘送出城门,十分恭敬。
玄奘双手合十,说道:“候将军不必再相送了,请候将军一定要约束好大唐将士,勿要在西域再造杀孽。”
“保护好这片佛教净土,不被极西之地的伊斯兰教侵占,候将军若能做成此事,将来必定能登升极乐世界,化身佛祖坐下护法怒目金刚,得大自在。”
侯君集也双手合十礼貌道:“大师数月来的指点,让君集感悟颇深,君集一定谨记大师教诲。”
“大师,老子李耳乃高祖皇帝亲自指定的皇族李氏始祖,道教也是大唐的圣教,地位不可动摇。”
“佛道自古相争,大师回京之后,若想要陛下弘扬佛法,还是应该迂回一些。”
“数月来,听闻大师提及天竺有长生药,这就是大师的敲门砖。”
“我知道大师不愿做此等谄媚献上之事,可想要弘扬佛法,得到陛下的支持,还是要讲究策略的。”
玄奘皱了皱眉,还是点头感谢:“多谢候将军提醒。”
侯君集目送玄奘启程,沉吟道:“刘仁轨,送一份关于天竺长生药的折子给陛下。”
“另外我写一封信给温彦博,你秘密回去,亲自交给温彦博,不要惊动任何人!明白吗?”
刘仁轨握着马缰的手有些颤抖,可还是点头道:“将军请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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