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官房外。
温彦博、李绩、崔宗伯三人与长孙无忌拢着袖子漫步。
温彦博低声说道：“洛阳、长安的流言已经尘嚣喧上了，陛下没有任何动静，吴王李恪也没有任何动静。”
“难不成这一次对罗马之事，真的让陛下又改了心思？”
帝心难测，无外乎如此。
定襄郡外，陛下显示出对李恪态度冷落，让他们暗中忍不住拍手庆祝这是个伟大的转折和胜利。
可现在的情况，又让温彦博等人患得患失。
长孙无忌隐晦的看了眼太极宫方向，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这一次关并双方，为什么急切的要将吴王李恪撵走。
其实就是担心皇帝的病情加重，在未来一年之内出现不可预测的变故。
彼时只要李恪远在罗马。
李恪就没有一点争储的能力了。
等他知道，朝中大局都恐怕定了。
“彦博，听说君集一直与你保持着书信往来？”长孙无忌没有搭话，反而忽然冷不丁询问。
温彦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他连忙笑着说道：“君集前几天还给我来信，说是今年年关要亲自回来，他还让我转交于陛下一份亲笔书信。”
“嗯。”长孙无忌轻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君集的确好些年没有回来了，也没有与他家人团聚了。”
李绩皱眉看着长孙无忌。
他总觉得，长孙无忌忽然提及侯君集，似乎有些什么用意？
温彦博却在怀疑，长孙无忌在敲打他。
他和侯君集私下有书信往来的事情被长孙无忌知道了，长孙无忌是用这种举动提醒他，不要再做小动作。
……
“御史台闻风奏报，民间物议，吴王答应罗马正使，访问罗马，却迟滞关中不回……”
“乃因陛下病重，吴王有争储之心，担心离京远隔重山万水，错失……”
“……”
暖阁中。
李贤端坐在软塌旁边，一板一眼的读着折子。
不过语气中明显有些生气。
李世民笑了笑，待李贤停下来后，询问道：“对这份折子，你怎么看？”
“生气。”
“他们这是污蔑我爹，我爹从没有想过皇祖父你下面的那个位子。”
李世民看着他这个孙子用手指使劲儿的划着折子，表达心中的愤怒，笑着询问道：“那么你觉得这份折子该怎么批示呢？”
“那你又知不知道，这是有人想让你爹离开，如果是你是皇帝，你又不想让你爹离开，你会怎么办？”
李贤绷着脸，生气的坐直了身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折子不予理睬！那些抹黑我爹的人，我要是有皇爷爷你权力，我就打他们，打的他们不敢在针对我爹。”
“那如果打都没有用呢？”
李贤缩了缩头，试着询问道：“那能不能杀呢？”
哈哈……
李世民不由爽朗大笑，满意的点了点头，紧接着有谆谆教育道：“皇孙，你要记住，即是是成了皇帝，杀人也是解决不了问题，最多只能是掩盖问题。”
“而且动刀子，偶尔动一次，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如果这刀子频繁了，威慑性就小了。”
“杀人将一个个问题掩盖下去了，可这些问题却会不断的积累，得不到梳理解决的矛盾，积累的太多，一旦爆发，后果就十分难以预料。”
“在这一点上，你那个混球爹就做的不错。”
……
“陛下，孙神医循例来为你诊断了。”某刻，在李世民教导李贤之际，王德出现在门口小声说道。
他看了眼皇孙李贤。
他很清楚，这种时候是皇帝亲自教导这位皇孙。
一些折子，都是经过他的手亲自选定的。
都是按照陛下的意思精选出来的。
皇帝在用一道道折子为皇孙当课本。
李世民伸手揉了揉李贤的脑袋，摆了摆手说道：“读了一上午的折子了，出去玩儿吧，记住了，不准带你小姑姑放炮仗去！你小姑姑让你带着疯玩儿，都不像个女孩子了！”
到底还是孩子，听到这话，立刻高兴的滑溜到地面，鞋跟没穿好，作揖之后，疯跑着离开太极宫。
“到和那个混球一模一样！”李世民瞧着李贤从滑溜到地上的动作，不由笑骂道。
然后才对王德点了点头。
片刻后，孙思邈走了进来，在孙思邈号脉之际，长孙无垢也悄悄的进入太极宫。
丈夫每日上午教导皇孙李贤之际，她也不再场，太极宫内，只有王德一人伺候。
待孙思邈收回手后，长孙无垢紧张询问道：“孙神医，陛下的情况怎么样？需要多久才能好转。”
孙思邈有些犹豫。
李世民摆手说道：“孙神医，但说无妨，朕不会讳疾忌医。”
“陛下长年累月处理朝政，身体损耗太大，中风之后，身体亏虚的太厉害，今后陛下需要好好将养。”
“至于陛下行动，臣有把握在年关之前让陛下能够走动。”
李世民眼角还是微微的跳动几下，他平静询问道：“孙神医，朕坚持个一两年，或者说朕还有多长时间？”
“陛下言重了。”孙思邈连忙宽慰道：“只要将养的好，陛下不会有事，这是经此一事，陛下的身体到底亏虚到底是有些严重了，纵使是药石也难以完全恢复。”
李世民明白了。
孙思邈的意思，就是隐晦的告诉他，老了！
人老了，身体的各方面都会变得不如从前。
只是这些话，孙思邈作为臣子有所忌讳，不敢对他直说罢了。
“朕知道了，这段时日，有劳孙神医了。”李世民感谢道。
待孙思邈走了之后，李世民舒了口气，不过脸上却露着遗憾的神色：“老了，也是，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现在至少不用担心这一年内有什么问题，既然有人想让那混球离开，恰好，就让他离开一段时间。”
“整顿军务，就交给大理寺下面的人去做吧，崔玄暐、张柬之都是有能力的人，那混球不在，他们也能做好。”
长孙无垢知道丈夫心中还是难受，没有人愿意服老。
何况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呢。
她默默的坐在身边，握紧丈夫的手，点头表示同意。
“王德！拟旨吧，让李恪不必回洛阳了，从长安出发前往岭南，年前离开中原，出海前往罗马，代表朝廷访问罗马！”
长孙无垢听着，脸色不由变了变：“再怎么着，也让那孩子过完年再走吧，你这是要赶着他在海上过这个年了。”
“外面的人都想要他走，既然左右都要离开，那就让他早点走，这样也会让那些人认为我迫切的希望那混球离开，可以让有些人放心。”李世民沉声说道。
长孙无垢明白了。
年前催着李恪离开，丈夫这是故意向外面释放一种态度。
……
王德拿着皇帝的圣旨出现在中书省官房门口。
踏门而入，笑着说道：“诸位宰辅，陛下的圣旨，命令吴王、王妃代表朝廷访问罗马，圣旨抵达即刻出发，水军派出新添加的航海海船二十艘随行护卫，岭南十三行大海商，要筹集所有海船承担水军的后勤补给，要求中书省用印之后，马上送往长安。”
闻言，温彦博、卢赤松等人纵使是城府极深，也都不由露出笑意。
杜如晦等人则不由微微皱眉。
陛下的催促太急了。
都不让吴王过了年再走。
他们最担心，吴王不在这段时间，皇帝发生什么意外不测。
杜如晦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又看向温彦博等人，他们很清楚，这些人就是在为陛下可能发生不测做准备。
“王大监，是否让吴王年关之后再动身呢？”岑文本委婉试探道。
王德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已经决定了，还希望诸位宰辅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让陛下分心了。”
岑文本担心些什么？
温彦博、卢赤松面露笑容又在想些什么，王德心中十分清楚。
他们都在考虑吴王殿下离京这段时间，陛下的病情。
可谁都不知道，陛下现在的真实情况。
虽然是大不如从前了，可至少不会有事。
老虎老了，可只要陛下坐在太极宫内，这天下就无人敢妄动！
“对，不能在这种小事情让陛下分心了。”卢赤松笑着说道。
“我赞同！”
……
很快，关并两系，连带李绩都表示了赞同。
郑善果暗暗看了眼李绩，这一次，李绩看似跟随皇帝的意思，可分明就是在给关陇系站台。
自从吴王李恪那句将军老了，以及大将军被追封景武王后，李绩就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房杜等人只能无奈答应。
待中书省宰辅们用印，圣旨快速送出宫，往长安方向而去之际。
房玄龄、杜如晦从官房中走出。
房玄龄低声苦笑道：“只希望吴王离开这段时间，千万不要有什么变故吧，要不然……”
闻言，杜如晦神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咳咳……
冷风吹来，杜如晦忍不住咳嗽几声。
房玄龄闻声皱了皱眉头，叮嘱道：“你可得保住身体，只剩下我一人，纵使有岑褚二人，哪怕算上郑善果，我们五人，可无法压制关并两系，未来，关并两系为了士族的利益，未必不会再次合作。”
李靖病逝，陛下病倒。
老伙计这咳嗽声，让房玄龄心中十分的担忧。
杜如晦笑着坦然说道：“生老病死，本就是天理命数，不过放心吧，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活不了几个年头喽！”说完之际，杜如晦还不忘笑着念叨一句自己的口头禅。
是夜。
洛阳一座普通宅院中。
温彦博与卢赤松坐在狭小的会客厅内。
温彦博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说道：“赤松兄应该是从魏王府来的吧？陛下病倒，吴王被迫离开，魏王以及你们，应该松了口气，弹冠相庆对吧？”
卢赤松笑着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袖，唇角微微上扬，泛起一丝冷笑，反唇相讥道：“秦王和你们，难道没有松一口气吗？”
“赤松兄如果愿意在关键时刻帮秦王一把，恢复卢氏四海大姓不是问题！”温彦博许诺道。
卢赤松摇头反过来拉拢到：“彦博兄如果愿意关键时刻投效魏王，封王拜相也绝不是问题，被长孙无忌压着，时不时的敲打不好受吧？”
“辽东事件，长孙无忌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权万纪，潼关事件，李行密是不是也是长孙无忌杀得呢？与这样一个有着一颗虎狼禽兽之心的人为伍，彦博兄真的就不担心自己的将来吗？”
温彦博笑了笑。
长孙无忌再狠辣，对他温彦博还是很不错的。
辽东事件救了他。
李行密被杀事件，如果是长孙无忌做的，至少可以看出，长孙无忌对待他这个老伙计还是有些情谊的。
他可不是杜正伦，会贸然转投阵营。
叛徒无论是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瞧得起。
“魏王刻薄寡恩，赤松兄真的以为，一个赞同吴王理念，刻薄寡恩的人上位，可以恢复士族的荣耀，可以恢复你四海大姓的荣耀？绝对不可能。”
卢赤松心中有些烦乱，他岂会不知这些。
“我们谁都说服不了对方，还是谈一谈侯君集吧！”卢赤松转移话题说道：“这个计划，是我们三人达成的共识。”
“怎么样，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是不是让侯君集做贡献了？”
“侯君集已经写信乞怜，恳求陛下准许他年关回京与家人团聚，就在今天下午，陛下已经同意了，估摸着，李恪从岭南离开之际，侯君集也就会受到消息了。”
……
翌日午间。
圣旨抵达长安吴王府。
“吴王接旨……”
李恪听闻三宝宣读完圣旨后，他接过圣旨不由皱了皱眉头。
三宝低声说道：“吴王，陛下让小的随行伺候您。”
崔莺莺眼底闪过浓浓的担忧之色，替丈夫询问道：“三宝，陛下病了，是否可以让王爷回去与陛下道别，另外我们也未与幼子作别。”
“王妃，义父知道殿下担忧陛的病情，以及皇孙的生活起居，义父说了，他会照顾好陛下的，而且还有孙神医，皇孙在王爷王妃不在这段期间，会一直住在皇宫，由陛下亲自教导。”
三宝知道眼前这位殿下，是真的关心陛下的龙体。
这位明明可以让他打探宫内有关陛下的消息，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吩咐，唯一拜托他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卢贵人之事。
那也是担心卢贵人对陛下有歹念。
李恪深深的看了眼面前这个小胖子，心中松了口气。
三宝是个妙人。
他用王德的名义来说这件事情，李恪就明白，皇帝老子的病情应该是不严重了。
王德那可是皇帝老子影子，心腹中的心腹。
“好，我知道了。”李恪当即应下：“你先去休息，今日我们要准备，明日出发。”
“是！”
三宝离开后，崔莺莺苦涩低声说道：“陛下连年都不让你过，就让你离开……”
李恪握住妻子的手，他明白，妻子是觉得皇帝老子对他的猜忌心越来越重了，他爽朗笑着说道：“做儿子，父命难为；做臣子，君命难为。”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有那个皇子有机会，代表中原王朝，访问极西的另外一个政权？”
“去看看这个时节的罗马帝国，一直是我心中的向往！”
“这种机会，今后恐怕不会有了！”
崔莺莺看着丈夫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
她的丈夫，纵使能从许多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
总是这么豁达，胸怀可以装得下大海。
“也好，我也想去看看，夜晚的大海，无处不在的月光倒映。”
唐史载：贞观二十二年末，吴王恪以皇子身份访问罗马。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一国皇子出访遥远的他国。
吴王恪访问罗马与张赛出使西域，一同誉为古代最华丽的外交壮举。
吴王李恪访问罗马，更是成为后世西方世界研究罗马史绕不开的一个人！
……
就当李恪抵达岭南之际。
皇帝同意侯君集回京的消息也传到了西域。
“终于能出去了，终于可以回去了！哈哈……”
侯君集拿着皇帝的圣旨，激动的仰头大笑。
刘仁轨站在侯君集身边，陪着笑道：“将军此番回京，向陛下敬献长生药，陛下一定会龙颜大悦的。”
侯君集听闻后，不由得意的笑了，吩咐道：“继续搜集长生药，西域增兵失败，我们就需要更多这种药物，以防将来需要。”
“可惜了，吴王李恪乘船出海，如果是走陆路的话。”刘仁轨可惜说道，眼中闪烁着寒芒。
“或许他返回时，会走陆路呢？”侯君集拍了拍刘仁轨的肩膀说道：“不要着急，他已经失去帝心了！”
ps：接下来每天一万二，要么六千字两张，要么四千字三章，我计划了一下，最迟下个月底正文就全部写完了。
每个月少了四万字数，主要是我真的熬不动。
水，我不会水的，接下来我也会按照大纲，按照之前的态度写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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