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
李恪看着站在面前的宰辅们。
房玄龄等人同样在悄悄看着李恪。
这是眼前这位新君登基以来，最大的挑战。
比登基之初来自伪朝廷的挑战要更加严重。
当初的挑战首先范围其实只是局限在京城中，而现在这股来自民间的火势正有席卷天下的征兆。
最主要，这股火是从革新燃烧起来的。
革新是这位新君提出、推动发展到如今的大好局面。
可这好局面，稍有不慎，就会被过火的激进席卷，最后只剩下一片狼藉。
能够坐在中书省这个位置上的人，绝对都不是一般人。
这些人曾今在隋末的乱世，看到了大隋终结的开始，所以纷纷投入新朝鼎立天下的开国之战中。
以他们的眼界，如何能够看不到，这种激进不加以制止的话，最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局面。
嘟嘟嘟……
李恪的右手放在身边放折子的案牍上，手指如马蹄般，轻轻的敲击着案牍，发出急缓不一的声音。
房玄龄等人眼神余光悄悄看着。
某刻，李恪开口询问道：“地方的贺裱还没有到吗？”
“陛下，岭南、益州、并州、河西、关中、辽东的贺裱已经送抵中书省了。”房玄龄拱手回答。
“天下一半贺裱抵达朝廷，唔……还有大半的天下在观望之中，先不急，不急……再等等，一个月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半，有些地方比较远，送贺裱也需要时间，中枢应该考虑地方的难处。”李恪唇角露着笑意，不疾不徐说道。
可房玄龄等人心中却暗暗有些担心。
这温吞的话中，他们听到了阵阵寒意。
“父皇的丧礼呢？准备的怎么样？”李恪询问道：“各种规格是否都已经定下来？”
长孙无忌作揖道：“陛下，除先皇的谥号之外，其他的都定下来了，就是陛下不问，臣也准备单独汇禀，日子定在了五日之后。”
唔……
李恪略作沉吟，抬手打开一张折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递给长孙无忌说道：“谥号我呢已经想好了，你们看看合不合适，一会儿我们开午朝议论，中书省和朕先统一意见。”
郑善果不由微微点头，这位新君虽然钢继位，但是手腕已经显露无疑。
这种与中书省先通气，先达成一致意见，待会儿在朝堂商讨，通过的可能性就更容易了。
这对于刚登基，确立权威有着十分好的作用。
若是等到了朝堂之上，群臣众目睽睽之下提议失败，会严重打击新君的权威。
郑善果想着的时候，接过房玄龄递来的纸张，看了眼，随即就愣住了，心中不由无奈苦笑。
紧接着转交给岑文本。
房玄龄一个劲儿给长孙无忌使眼色。
长孙无忌没好气的瞪了眼房玄龄，无奈作揖道：“陛下，陛下的谥号，是否……是否有些……仁文宣慈武太宗皇帝，谥号与千百年的惯例不合。”
“谥号一般都是单子，或者双字。”
长孙无忌说着心中不由苦笑。
新君的目的很明白，就是要给先皇立身后名。
一片孝心大家能够理解。
可这有些太显眼了。
五字谥号，新君这是一点儿脸面都不要了。
先皇之前的那些皇帝，若是泉下有知，非得翻棺材板与面前的新君好好理论理论。
李恪当然知道这有点不要脸。
可作为儿子，他连皇帝老子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他就不要脸了怎么了。
他现在是皇帝！
皇帝老子虽然有很多不是，可革新二十年，天下繁荣，民间前所未有的活跃，配个五字谥号，虽然有点勉强，但强/推还是配得上的。
这天下不要脸的事情有很多。
他想尽孝不要脸，怎么说也比那些为权利名利做不要脸之事者强吧？
李恪瞧着宰辅们一脸纠结为难的神色，一一解释道：“武这个谥号我就不用解释了，父皇的武功足可以媲美秦皇汉武了，他纵有千般不对，武功方面，任何人都不能否定。”
“文，革新二十年，朝廷推陈出新，父皇也配得上。”
“宣，父皇在位期间，政通宣和，朝廷以宽治国，宣也配得上。”
“仁，父皇在位期间，执行仁政……”
“慈，是是父皇对我们这些皇子父慈之意，这是我一个做儿子的亲身感受，别人想说什么说什么，就算后世评说朕不要脸，这慈之一字，朕也一定要加上去。”
房玄龄听到新君最后一句话，即无奈好笑，又苦笑。
新君的意思很明白，借着慈这一个字，对他们摊牌，就算是被后人说不要脸，这事情也得这么办！
房玄龄琢磨片刻，拱手试探道：“陛下，仁宣相近一起有些重复，而仁慈同样也相近，是否去掉仁，文慈宣武太宗皇帝如何？”
长孙无忌当即拱手道：“陛下，臣赞同文慈宣武太宗皇帝这个谥号。”
“臣赞同！”
“臣赞同！”
……
郑善果几人连忙附翼，能少一个，还是少一个吧，他们也很清楚，再减，眼前的这位新君一定不答应。
“文慈宣武太宗皇帝，唔……”李恪念叨沉吟着，脸上露出笑容：“好，那就这么决定了，通知下去，准备开朝吧。”
李恪看着房玄龄还要说话，抢先说道：“其他的事情，一切等父皇出殡再说。”
长孙无忌等人从中书省结伴出来。
众人故意走开，给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留出空间。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也知晓其他三人此意的目的。
他们是中书省，乃至整个朝中，秦王府最后的两个朝堂老臣了。
以新君对先皇的孝心，别人说的话或许听不进去。
但是作为秦王府先皇的老臣，他们说的话，新君应该是能听得进去。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慢慢往太极殿方向走去，两人心中均是感慨万千。
某刻，长孙无忌忽然开口：“玄龄兄，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如此在一起走一走了？”
这种结伴走在一起的感觉，让二人都有种回到了当初秦王府时一般。
双方没有了各自政见的不合。
是齐心协力，一如当初在秦王府时，为先皇出谋划策。
“或许从先皇登基，辅机你成为关陇系领袖开始吧。”房玄龄感慨道。
长孙无忌苦涩点头。
又沉默片刻，长孙无忌不由担忧道：“陛下放任民间这股激/进火势，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股火势不能蔓延，一旦蔓延，恐怕就很难熄灭，会把整个天下都烧成灰烬的。”
此刻的长孙无忌倒不是为士族担忧。
而是为他们曾经打下的这片天下担忧。
“陛下应该是想要做什么，只是暂时我还想不明白，既然陛下不愿意说，那我们就先看看，一切等先帝出殡之后再说吧。几日光景，不至于不可收拾。”
“一切都是新的，中书省也需要与陛下磨合。”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房玄龄最后一句话说到了重点。
虽然他们对李恪不陌生，相反十分熟悉了。
但是现在李恪的身份不一样了。
是君主。
中书省需要适应新君的处事风格，尤其是这位新君的权威前所未有隆盛，更需要中书省与新君进行磨合，适应新君。
他们这些人就是发挥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
这个磨合必须做好。
所以现在房玄龄暗示先看看，是有道理的，至少要揣摩清楚这位新君的心思后再做决定。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结伴出现在太极殿，引起了朝臣极大的震惊。
“长孙宰辅与房宰辅走在一起？这可多少年没有见了。”
“哎，关陇系完了！长孙宰辅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了。”
……
有人惊讶，有人绝望……
纷纷低声议论着。
“陛下驾到！”
“拜见陛下！”
“诸位爱卿免礼。”
君臣礼毕后，长孙无忌率先站出来，大声启奏道：“启禀陛下，先帝出殡吉日已经选定，在五日之后。”
“如今只剩先帝谥号没有定夺，臣拟定一谥号，请陛下定夺。”
“先帝文治武功，在位三十余载，政通人和，臣觉得先帝谥号当为文慈宣武太宗皇帝！”
哗！
长孙无忌建言刚落下，群臣哗然。
“四字谥号？这合适吗？”
“长孙宰辅这是在讨好新君呢，还是出于对先帝的愧疚？”
……
李治不由暗暗看着这位舅舅，此刻，舅舅低眉臊眼，一副唾面自干的模样。
房玄龄则知晓，长孙这是替新君背锅了。
他们宰辅们再清楚不过，这提议是新君提的。
至于原因。
讨好新君没有！
最主要是感激当今能让他助理先帝出殡之事，主动为新君背锅。
当然也有对先帝的愧疚原因。
“臣同意。”房玄龄作揖表示同意。
“臣同意！”
“臣同意！”
……
很快宰辅们就全都同意了，朝中文武一脸愕然。
这宰辅们都同意了，他们还反对什么？
怎么反对。
“臣等同意！”群臣齐声附翼。
李恪深深看了眼长孙无忌。
然后笑着说道：“那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就为先帝加文慈宣武太宗皇帝谥号。”
“先帝出殡，百姓自愿送行，准商贾阶层前往昭陵为先帝送行。”
“另还有一事，朕希望对传统的郡县制，文武制度做一些改变。”
“郡县制该省府制，刺史只有地方治理之权利，完全剥离刺史领兵、调兵权！”
“今后文武要泾渭分明。”
“武将守土，文臣主导地方经济发展。”
“武将不可参与权利交接中，朝廷要制定律令，尤其是掌兵武将敢于参与皇权交替，无论是最后胜出的从龙之臣，还是失败的造反叛乱者，都必须做出严惩！”
闻言，群臣色变。
文武泾渭分明，这是对地方权利的一次大调整，刺史、郡守之类手中掌握的权利被直接削掉了一半。
而武将不参与皇权交接，也同样影响十分严重。
不过倒是对新君的从龙之臣，程咬金等人影响不严重。
毕竟程咬金等人是完全交出兵权，不掌兵参与了这次皇权交替。
瞬间，很多人想了许多。
程咬金等人放弃左右武位的掌控，是否是先帝刻意安排。
就是要开掌兵武将不准参与皇权继承的先河！
“好了，具体如何实施，大家可以先想一想，朕需要听一听各方的意见建议，可以将这些消息送抵地方。”
“毕竟涉及地方的利益，朝廷中枢需要充分听取地方的声音。”
说到这里，李恪起身。
三宝还有些摸不准什么时候退朝这些小事情，连忙大声尖细道：“退朝。”话音落下，匆匆离开。
这种不协调，再结合李恪适才忽然提出的想法。
给人一种新朝磨合粗糙，新君行事太急的错觉。
“陛下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咱们这位皇帝不愧是有前朝贵血的影响，这行事风格，倒是像极了前朝那位。”
……
低声议论中，群臣鱼贯走出。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落在后面。
结伴而行。
长孙无忌拧眉沉吟道：“容许商贾前往昭陵为先帝送行，应该是要借此机会，对商贾做些什么安排，是针对民间这股风浪的，只是恐怕商贾阶层不会答应，利益驱使下，不会容易妥协的。”
房玄龄赞同点头：“而且就算是答应，恐怕现在商贾阶层也失去了对民间这股风浪的掌控了。”
现在的情势很明显，民间有失控的倾向。
商贾阶层已经掌控不了局势了。
“地方，针对地方的变动，倒像是岭南模式，辅机发现没有？”李恪提出省府制，并且要军政分离，分明就是岭南模式。
只是岭南模式没有挑明了，蒙着一层纱。
“当初先帝答应我们分隔岭南，怕不是先帝与当今商量的，顺水推舟……”长孙无忌不由苦笑：“而今天当今在半壁天下还未送来贺裱，在抵触观望之际，释放这个消息，怕也是有深意。”
“再加上民间的躁动，两件事情搅在一起，千万别不可收拾。”
房玄龄隐约察觉新君一定在布局什么。
可是他也深深担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消息陛下没有提前告诉我们，想要挽救也难了。”房玄龄无奈说道。
新君登基，肯定不能让新君收回成命，打击新君声望权威。
而这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
“老曹，陛下准许我们参加先帝葬礼，陛下这是要给我们更大的权利是吗？”
“看来陛下已经知道，我们商贾阶层在将来会成为取代士族的力量，陛下这是在提前施恩我们！”
……
朝廷消息传出，以曹富贵为首的商贾阶层顿时沸腾，激动的呼朋唤友，庆祝即将来临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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