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李恪一行人被带到了王府花园。

花园内的亭台楼榭，桃树正夭夭绽放。

每一颗桃树都挂着一盏漂亮的红灯笼，围绕桃树摆放几张案几。

灯光映照，夭夭桃花，微风轻拂，烛光摇曳，花香轻轻飘荡。

早已来的文人士子纷纷起身，拱手作揖：“参见太子、吴王。”

“诸位免礼。”李承乾瞧着李泰府中的文人士子，眼底闪过一抹郑重之色，却面露笑意说道。

这便是李承乾提防李泰的原因所在。

李泰在文人士子间的影响力十分大。

若只是如此，李泰最多也就是半条腿走路，始终是个瘸子，除非皇帝决心立李泰，否则李泰始终只能威胁他的储君之位，无法动摇。

可一旦李泰得到了李恪的鼎力支持就不一样了。

训练营开始，李恪就得到军中一些将领的看好。

不过那个时候，许多人只是看好李恪，或者更准确说，是对李恪的练兵之法有兴趣。

对李恪本人而言，还是敬而远之。

可土门关一伇。

李恪先是神来之笔巧夺土门关，然后又领兵死守土门关十数天。

无论是用兵手段，还是这份胆略，都已经赢得了军中将领的尊重。

高级将领或许会考虑自身利益，不敢与李恪走的太近。

可军中的校尉这类型中下层将士，却对李恪发自内心由衷佩服。

李恪在军中已经有了深厚的影响力。

李恪支持李泰，就等于补齐了李泰的短板，从此以后，李泰不是跛着脚走路。

是有足够能力，将他掀翻在太子之位上。

“夭夭桃花，灼灼其华，此情此景，纵使是天上神仙都要羡煞不已，皇弟还真是会享受。”李承乾故作观赏羡慕说道。

李泰却知道，李承乾这是暗示李恪，他李泰劳民伤财，欲壑难填。

他笑着谦虚说道：“太子大哥见笑了，这都是臣弟住进魏王府后，自己带着府中家丁，一颗一颗亲自栽的，臣弟没有什么断袖之好，独独钟情于这些花花草草，只有自己动手，才能感受其中快乐。”

李承乾的脸色瞬间变黑。

什么断袖之好！

李泰开口反击，就戳中了他的痛处。

称心之事，可才过去半年。

“青雀，我们这些人坐那里呢，快点安排，为了吃你这一顿，今天在皇宫中午我都刻意留了肚子的。”李恪毫不顾忌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打断这两个兄弟当着众人面狗咬狗揭短。

“是啊魏王，我们还饿着呢。”

“魏王殿下，当初守城的时候，你说过活下去邀请末将喝酒的。”

……

随着程处默等人开口，数百军中汉子也放开了，笑着打趣道。

“吴王怎么带来了一群粗贱丘八？”

“可不是吗，难道这些人要和我们同于此地共饮不成？”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

周围的士子纷纷开口议论起来。

这些士子都是春闱结束，等着张榜的各地才俊。

有士族豪阀出身，也有寒门俊杰。

因为吐谷浑一战，朝廷大臣近半跟随李世民身边御驾亲征，再加上吐谷浑战况起起伏伏，本来应该早张榜的，一直拖到现在。

李泰有些为难。

他从大多数士子的议论中，可以得出这些士子不屑与这些粗鄙军汉一起共饮。

而且他也觉得，这群军中厮杀汉子，真的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皇兄，你看我让管事给兄弟们在花园隔壁的庭院安排了酒席，是否让兄弟们去隔壁，这里的地方就这么大……”李泰露出为难的模样说道。

程处默等兄弟们脸色瞬间变冷。

他们身后的军中汉子们也变得有些拘束尴尬。

进入魏王府，他们以为与土门关并肩厮杀鏖战一样。

魏王也是他们的袍泽兄弟。

可李泰这句看似委婉的话，却剿灭了所有人那一丝自己给自己的安慰。

“诸位将士，我带诸位去隔壁，这里不合适诸位，在隔壁，诸位也更加轻松些不是吗，待会儿魏王亲自去与诸位兄弟喝酒。”李义府自认为是李泰的首席幕僚，起身和煦笑着对将士们说道。

只是，李恪听的十分不舒服。

他从李义府的话中，听出了一股高高在上的自我良好感觉。

“大哥……”程处默满脸愤怒开口。

秦怀玉伸手拉了一下，笑着对李承乾以及其他人拱手，最后向李恪请示道：“大哥，你们饮酒赋诗我们可做不来，我们更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处默、牛禄跟兄弟们去隔壁，长孙冲、叔玉留下来在这边，文武两班如何？”

“对，文武两班，文武两班。”李泰连忙笑着说道。

李恪点了点头。

落座后，李恪兄弟三人，以及一些勋贵子弟坐在凉亭中。

因为有李承乾在，李泰也不便说太多其他事情。

说着说着，兄弟三人的话题转到了征讨吐谷浑的事情上。

“太子大哥，若不是你向高昌借兵，或许臣弟就要死在土门关了，这一杯臣弟敬大哥。”李泰举着酒杯说道。

声音之高，让花园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大家不约而同放下手中酒杯，面色变得凝重。

谁都明白，这不是感谢，而是在挑拨。

太子高昌借兵，表面上是借兵，其实说白了，就是逃命。

也就是真的让太子借到了兵马。

太子才有一块遮羞布。

李承乾捏着酒杯的手指都变白了。

眼底闪过一抹怒火，不咸不淡的说道：“青雀无需如此，这是我应该做的，幸亏大哥借兵，击败了慕容孝隽，及时打通了大非川，弥补了过错，否则大哥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慕容孝隽二字，李承乾咬的格外重。

这话分明就是反击李泰，就是因为李泰不顾慕容孝隽，才导致局面的崩坏。

咳咳……

气氛格外紧张的时候，李恪咳嗽一声开口了：“大哥，青雀，既然你们都提到了土门关一伇，那我就顺便说说我带那些伤残兄弟们来这里的目的。”

“他们都是土门关与我们并肩作战的生死兄弟，尤其是我和青雀。”

“他们现在伤残了，即便回到家乡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经营农事了，未来的生活恐怕会很困难。”

“我知道，无论是大哥还是青雀，你们都各自有一些各自的产业，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安置一些活下来的老兄弟。”

“让他们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双手谋生？”

“总计四千人，我们兄弟三人平分，或者你们尽力安置，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安静！

花园中更加安静了。

李泰和李承乾脸上神色快速的变幻着。

他们在思考李恪有什么目的。

安插眼线？

要知道，这些老兵更加亲近李恪！

将这些人安插在他们的产业中，这些产业的盈利岂不是都会被李恪知道？

还有，他们这些产业都是用来赚钱争储的。

雇佣一批废人，不是等于白白养着这些废人吗？

盈利都会被这群废人耗尽。

他们还怎么用钱笼络对争储有助益的人。

要知道，就像办一场今天这种规模档次的晚宴，李泰就需要付出一个月的盈利。

他的产业本来就并不多。

平日里与文人墨客，饮酒作赋，王府养着那些幕僚，哪一个不需要打赏！

“二弟，那些兄弟不是有朝廷的抚恤吗？要知道，父皇这次给的可是双倍抚恤。”李承乾笑着说道。

“是啊，皇兄，臣弟那点产业，就几个小店铺，安排两三个没问题，比不得大哥，这样吧，我咬咬牙，安排五十个兄弟。”

李承乾恨不能将手中的酒杯砸在李泰的头上。

他按捺住心中愤怒，紧接着笑道：“这样吧二弟，我想办法安排三百人，你看怎么样？”

“杯水车薪太少了。”魏叔玉摇了摇头替李恪说道。

紧接着拿出几分文书，起身给李承乾和李泰一人一份：“这是大哥想出来的办法，由太子、魏王和我大哥，以及我们这些人共同出资，办一个伤残老兵安置所。”

“三位殿下每人先期出资五万贯，我们这些人出资不少于一万贯。”

“所有盈利用来安置伤残老兵以及战死士兵的家属。”

“今后如果安置所如果出现运营困难，我们继续注入资金，或者接受其他方面的捐赠。”

“大哥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袍泽兄弟们能够为国捐躯的同时，能有个好的归宿。”

“皇兄这个机构未来掌握在谁的手中呢？”李泰李恪询问道。

李承乾也看向李恪。

若是被李恪控制，他才不会做这种冤大头的事情。

若非这件事情做成了，掌握住这个机构，能够让军中将士感恩，他们才愿意问一问，否则就直接拒绝了。

李恪笑着说道：“当然是交给朝廷，这种机构，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掌管，我们只是募集资金的一方。”

李泰和李承乾瞬间就没了兴趣。

这不就是典型的冤大头吗？

而且这样一个非盈利的机构，未来得不到回报，如果入不敷出，还得不断投入。

这世界有这种冤大头吗？

朝廷为什么一直以来不敢这么做。

两个字，没钱！

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如此庞大机构的运转。

“二弟你们这个计划出发点是好的，可有些异想天开了，父皇，满朝文武难道不体恤将士们吗？”

李承乾开口了，一副言辞切切，推心置腹的模样：“可是为什么满朝诸公从不敢这么做，因为承担不起，以朝廷的能力都承担不起，我们贸然做这件事情，根本就是妄想，你千万不要动这个念头。”

“对，大哥说得对。”李泰明白了李承乾的意思，附和道：“皇兄，办不成的可能性很大，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你明白，一旦办不成，会引来军中兄弟们的怨气，这股怨气甚至会转向朝廷，我们不能给父皇添麻烦。”

“不就是一些粗鄙军汉嘛，朝廷对他们的抚恤相比历朝历代都是格外恩厚了！”这时厅外有一俊杰起身，脸上充满了不屑说道。

“不错，殿下似乎太看重这些粗鄙之人了！”

“早听说恪殿下行事乖张，不尊圣人礼法……”

……

有人带头，许多士族门阀出身的子弟起身，大声抱怨着。

唐朝开始，正式开科举，他们这些士族出身的子弟，失去了举孝廉直接入官途的优越，与寒门之流同场竞技，心中本就怨气很大。

只是李氏王朝现在对江山的把控权已经远超隋朝。

所以大家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了。

反正阅卷的那些人还是士族人。

未来的官场还是他们士族人占据最大优势罢了。

现在李恪竟然要提高军中粗鄙丘八的待遇。

许多人忍不了了。

要知道，李唐开国，大量军中粗鄙军汉成为新兴勋贵。

蛋糕就这么大，那些武夫抢夺的多了，留给老旧士族的自然少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李恪行事对圣人礼法的挑战，让许多人看在眼里，心中抵触。

凡此种种原因，导致了现在李恪被人群起而攻之。

李承乾和李泰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士族人反对攻击。

这更加坚定了他们不参与了。

“皇弟你看到了吧，这件事情以后不准再提！”李承乾冷着脸，拿出兄长的架子喝令道。

李泰凑到李恪身边，低声说道：“皇兄，众怒难犯，不值得……”

李泰不知道，他这句看似为了拉拢李恪，好意提醒说出来的不值得，却彻底的失去了李恪。

“谢谢青雀和大哥的提醒。”李恪抱拳感谢道。

然后转头看向那群士子，唇角泛起一抹冷笑。

“若是没有你们眼中的粗鄙丘八，你们就是两脚的羔羊！”

“没有他们保家卫国，你们这些人能坐在这里赏花弄月，附庸风雅？”

“我呸！”

李泰二人直接傻眼了。

谁都没有想到，李恪堂堂皇子，竟然冲着满堂士阀子弟吐口水。

“你们依附在天下百姓，你们眼中粗鄙阶层上敲骨吸髓，才有了你们现在的人模狗样！在本王眼里，你们跟我的兄弟相比，连他们放出来的屁都不算！”

“你们拿着刀剑上过战场，与敌人拼杀过吗？”

“你们只知道附庸风雅的废物知道什么是老兵吗！”

“你们知道，那些伤残老兵的价值吗！”

“不知道，你们屁都不知道！”

“我告诉你们，隔壁那些伤残老兵才是这个朝廷，这个民族，这个家国的中流砥柱！不是你们这些蛀虫！”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这句话，李恪转身，是对着李承乾和李泰说的。

说的十分郑重。

“大哥，青雀言尽于此，你们考虑一下，我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后，你们若是不参加，我就自己做这件事情！”

话罢，李恪没有一丝停留径直离开。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隔壁，早已静静听着的秦怀玉念叨着这句话，随即快步离开。

哈哈……

“大哥说的好，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兄弟们，我们走，去殿下的吴王府喝。”程处默一挥手大声说道。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李恪兄弟们，以及数百军汉都走了，魏王府的所有人都在思考这句话。

后宫。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这混账冷不丁冒出的一些话，却切中要害，英雄会老去，可是他们的精神只要传承下去，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就不会倒下，这个国家就能够屹立不倒。”

“二哥，青雀输了，你也输了，你要愿赌服输。”长孙无垢走到李世民身后，为他披上衣服说道。

“还没有，那混账还是给青雀和承乾机会了。”

“他们不敢接！也没恪儿的魄力，恪儿一席话，得罪了整个士族集团！”

……

大将军府。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苏定方念叨着，苦笑说道：“老师，学生真的想支持这位殿下争储，他更懂我们。”

李靖叹了口气，无奈道：“别说为师的身份，决定你不能参与，就是你参与，恐怕那位殿下也会直接把你踹走，到目前为止，他可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有争储之心的。”

“要争储，可不是他这么一个做法。”

“吴王能做成这件事情吗？”

“不可能！朝廷都做不成，吴王凭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做成。”

……

“辅机兄以为李恪能做成这件事情吗？”侯君集询问道。

“成不了！”长孙无忌冷笑道：“他得罪了士族集团，纵使他又机会成功，我也不会让他做成！”

“朝廷都不敢如此异想天开！”

“不错，联合士族集团，围剿他！没有人资助他，他没办法做成这件事情，只要士族集团反对，就是程处默这些小家伙们，也得不到家族的支持！”侯君集十分肯定的说道。

他们这些新兴勋贵，不断侵夺老旧士族豪阀的利益。

同时也在开国后，迅速与老旧门阀士族结成联姻。

程咬金、秦琼、牛进达、以及他，他们哪一个迎娶的不是门阀士族女子呢。

一旦士族压力产生，他们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