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名分

一进令壬现在所在的屋子，就问得一大股药味熏着，我不禁锁了眉头，看见李氏正在外间捂着手帕子看着，碧雯并几个丫头不断地换了热水来。那胡太医用极细的银针于令壬的伤口边扎上，又在头顶扎了几个穴位，不断有紫黑的血液流了出来，我往那些用了的帕子上瞧了一眼，实在有些恶心。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胡太医取下针来，又仔细吩咐熏香一个时辰不断，接着便是等上三日，令壬究竟医不医得都在这三日里头。好生送过胡太医回去，李氏散去无关众人，只留林初旗和碧雯服侍。

李氏因有府上田庄事务要对付，只得在外接见各路人来往，我倒是帮不上什么忙，依旧在邻间处理这几日积攒下的公文，忽听得外面有喧哗之声，就听到碧雯拦着一个着军甲的高大身影说道：“白将军还是先见过太夫人、太太吧，令将军现在需要静养，白将军还是过些时日再来。”

我猜想这便是之前梅氏所言的副将白允旋了，忙走了出去说道：“见过白将军，只是如今令将军屋子里药味重，怕冲撞了将军的，若有什么要紧事，将军不妨先回过太夫人，再作分晓。”

这白允旋面容严肃，声音雄浑，体态略显宽厚，听他问道：“姑娘是何人，我也是惯来令府的，怎么不曾听说过姑娘这么个人？”我对回答他犯了难，若说是个落了难寄居此处的，难保他看轻了我，若说是令壬的二房，到底名分、宴席都还不全，正不知如何措辞，就听到茉裁跑到我身边答道：“回将军的话，这是我们二奶奶，将军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便是这时候入的府上，所以将军不知。”

那白允旋拱手施礼道：“原来是二奶奶，在下失礼，今日叨扰令府是有要事与令将军商议，方才府上遣人告诉说将军抱恙，不知究竟如何？”

我回曰：“将军休要在这日头下说话，咱们进屋边喝茶边说。”接着就有林初旗领我们几个到了临时打扫出来的梨芬苑，等到茶已上齐，我使个眼色让茉裁领众人出去，就对白允旋说道：“不瞒将军，令将军如今这病想是有些凶险的，太医说全看这三日醒转过来与否，将军可知令将军受的是什么毒，那日可追查到杀手了？”

白允旋警惕地问：“二奶奶怎么知道那日的事，令将军吩咐不许声张，连令府其他人都不曾知道的。”我一下子没想到这个错漏来，眼珠一转，回答道：“白将军可知昨日与将军一道的还有个丫头？”

他回曰：“不错，那些死士劫了那丫头在潜明寺要挟将军，难道说这丫头是二奶奶身边的？”我心中暗笑，那日穿着打扮与个丫头无异，庙中又黑，这白允旋断认不出来是我，就说道：“可不就是我身边的，昨日我忽然馋那噙香堂的糕子吃，便命我身边一个叫玉蟾的丫头同将军一道去街上采买，谁知直到子时才淋得湿透回来，问她又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才慢慢说清楚是遇到了杀手，可怜见这丫头没见过什么场面的，如今行动还哆嗦呢，说起来也都是我的不是。”我接着就作掩面啜泣状。

那白允旋听了才放下严肃的面容，略放松了语气说：“二奶奶也不必自责，俗话说的好，有些祸事哪里就思虑得到呢。昨日我们封了城搜了一夜，只找到几具死尸，想是那些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思来的。后来我和将军寻到潜明寺，看到那丫头吓得昏了过去，那些人也知道拼不过，就说若是令将军用他们的匕首伤自己三刀便可放了那丫头，我自然劝阻，可是令将军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接过他们的匕首在左胸不紧要处划了三刀，就看到他们一个个自刎了。将军携了那丫头回府，我虽瞧着将军脸色不大好，到底心悬着，又听说将军身子不好，哪里坐得住，着急过来看视一番。”

我虽然心里翻腾，表面还是一副平静得体的模样，慢慢与他分析道：“将军是个明事理的，我就直白地告知将军了。这些人必然是西藩王贾翎派来的，这毒兴许就是南方特有的也未可知，依我看，那些死士的任务或许就是使将军中毒昏迷倒非取了将军姓名的。”

他一时未明白，便问原因。我回曰：“令将军武艺精湛无人不知，王室也靠令将军威势稳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如今兵马最多的便是西藩王，不过那些临时征得的民兵到底不同，因此那贾翎保险起见先对令将军下毒，先使那些藩王与王室不对付，最后他倒可出其不意，坐收渔利。若是直取了将军性命，王室便可举名命众藩王攻打贾翎，虽然这些死士自裁了，便是随意拉个人伪证便可，届时贾翎成了众矢之的，王室便可趁机获利。不过这中毒就难说了，那贾翎还可借护王之名进城，因此思之，那贾翎真真是个阴毒人物。”

听我这一番言论，白允旋点头称是，叹道：“二奶奶见识高远，白某着实佩服，现如今令将军卧病昏迷，若是贾翎趁机作乱如何是好？”

我也为此事为难，思虑半晌对他说道：“论理，我不过一个妇人，于这些兵法上半点不通的，前些日子我帮将军整理些公文，将军偶尔也和我说过些他所想的计策，如今我也只能照搬说一说罢了。依我看，那贾翎定是知道这毒的作用，也知道关键就在这几日工夫，故这三日他应当不敢妄动，只是若将军真不好了，那贾翎定会举全力来的，到时候才是真的千钧一发，这取胜虽然艰险，但主要在个“巧”字，只能看老天爷是否有眼，助将军醒转了。”

我们皆叹息一阵，也无甚可说了，留白允旋看饭，他推说还要禀明圣上霎时就如烟一样去了。岸上堆了好些简子，看得我直头疼，到底批阅完就到了午时，该是传午膳的时候了，我出了屋子往令壬那瞧了一眼，虽说嘴唇的乌黑已经去了大半，但是整个人苍白冰冷，与死人也相差无几了，若是下午梅氏过来看到如此，必然要吓着，届时整个令府都病倒反倒烦人，天天哭哭啼啼的也不是办法，于是自去想个法子唬过梅氏才好。

午膳依旧是在梅氏房中，只见她问李氏：“你瞧着你老爷是怎样，也没人给我个具体说法的，叫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真真是急死了。”

李氏也犯了难，半天支吾不出什么，我连忙插话道：“太太忙着照料田庄上的事，因此不大知道新的，还当严重的看呢，回太夫人、太太的话，我方才去瞧了老爷，看已有大好的势头了，只是那太医吩咐了这以寒攻热，难保不过量的，因此老爷现在身子有些发凉，说明那原先的热毒已经逼下去了，现在命林初旗将那些大寒的药材削减些就是了。老爷福泽深厚，又有太夫人、太太做慈善积福的，必然能好。”

那梅氏听了早已念了百遍佛来，看上去已是放宽了心，对我笑道：“还是岚丫头说得清楚，不是我夸你，便是你太太被我说了这一年，讲话还是拖沓太过，半日也难把一件事说明白的。既然太太忙着料理府上，你们老爷那安排调度就依你行事，外头那些公文能拖的也不用费心看了，不过是些无关的小事，到底先照顾好你们老爷是正经。”

我简单道了声是也就不多言，那李氏正没脸，我也不好太露锋芒的。听李氏说道：“太夫人说得极是，说到田庄，咱们家今岁收上来的欠了好多，去岁大旱饿死了不少人，今年雨水也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因此和去岁比起来也没多上几百斤的，虽然咱们家人口嚼用上开销不多，但是不日就有南浔翰林夫人的生辰、北山校尉张大人的生辰，若是有要发丧送礼的又是好大一笔开销，因此我寻思放一批小厮丫头出去，他们这些年来家中也置有产业，反倒是一种恩典，现下还要问过太夫人的意思。”

梅氏点头道：“我也早有这个意思，今时不比往日繁盛，城中百姓也饱受饥馑之苦，只是我老是浑忘了。今儿你提了，正好，我这里的就留三等以上的丫头便是了，小岚姑娘的丫头嬷嬷本来就少，先不必裁动，令薇、令茵并你的用度你自定度。”突然，梅氏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李氏问道：“岚姑娘的月钱现是多少？”

李氏回道：“同二位姑娘的一样，是每月一两银子。”

梅氏拨了拨手中的茶，淡淡说道：“将岚姑娘的月钱改成二两银子，再从我的二十两里面拨三两凑了五两银子，这几日她操劳忧虑，难为她这么年轻也没个错漏的。”

那李氏听了，显然吃了一惊，但大势已定也无法，只得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