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高级脸

他并没有刻意等回信，却若有所失。意兴寥寥，与大飞喝光了剩下的酒便各奔东西了。沿途的风景宛如印象派的油画，深邃而迷离，坐过了站，说不清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在丰悦家对面的公交站下了车，再度踏进小区，窗户和阁楼都黑着灯，想不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失望……

莫名的委屈。

对方坦言再不想见他了，他又何必讨人嫌呢？

在马路边徘徊多时，转身进了生意清淡的快餐厅。叫了一杯冻柠茶，在靠近窗口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丰悦一下火车便上了提前下单的网约车，回到小区时，天已经黑透了。瞟了一眼车位上的私家车，快步踏进单元门。正要上楼，突然间犹豫了，原路折返，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大门，直奔对面的快餐店。

店门开启，错愕一愣，惊见窗口位子上欲言又止的男人，每个毛孔都张开了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四目相接，叶落槐再度正视了那张略显尴尬的脸，五官分明，疏离的目光饱含着种种复杂的心情。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高级脸”，或许不如花园里的玫瑰娇艳，也不像兰花婉约出尘，她就像月光下静静开放的野蔷薇，暗香浮动，蕴藏着无限可能。

忽而又想到流波上的白鸟，不似花花绿绿的孔雀，也不像展翅高飞的鹰……

她又像一副画，清冷的色调，自然而疏淡的构图，不造作，不卖力，无论挂在哪里看都是那么舒服。

丰悦紧抿双唇，脉脉地不发一语。纠结再三，终于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呵，你怎么在这里？”

“呃……吃饭……顺便，顺便看你回来了没有……”面红耳赤，前言不搭后语。

瞟了一眼桌上孤零零的冻柠茶，分明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断定他是吃过饭才来的。没拆穿，淡淡地问道，“还能走么？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没喝多少，就两瓶。你吃什么？我请你。”算道歉吧，他的一点心意。

“忽然没胃口了。”垂下长睫，幽幽叹了口气，“算了，走吧。我在外面等你。”话音未落，转身出了店门。

叶落槐付过账疾步追了出来，直奔静候在路灯下的背影，“要不然，去前面的夜市上转转吧？看看有什么东西可吃。反正时间还早，我也不急着回去。”

回眸浅笑，“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一段路，开车还是步行？”

“呃……”反复斟酌，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口，“鬼姐，那天的事……对不起……我……唉！我不说你也明白，男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不可理喻。”

“算了。”不想再翻起烦心的话题。

“姐，要不——要不你踹我两脚吧？我心里还舒服一点。”一边走一边念叨。

丰悦突然停下脚步，轻声调侃道，“你住哪儿了？干脆送你回去吧，我怕我忍不住真踹你。不是因为你不可理喻，反倒是因为你‘理智’过头了，一肚子花花肠子——油腻！”

“呃？”恍惚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不是因为他的冒昧，“我的表达可能让你不舒服，可我不想骗你。我只是一时冲动，不包含任何的期许，如果刚好你也抱着同样的目的，不妨当作一场游戏。用假意换真情，这对你不公平。”

“幼稚。或许再长大一点，经验再丰富一点，你就会发现刚才那番话是多么可笑。作为女人，我情愿你骗骗我。坦诚就意味着正直么？不愿付出，却妄想得到，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么？”

“抛开感情，身体上的付出和得到是同时发生的。游戏中，我不觉得谁占了谁的便宜。”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只有女人会动真情，而你只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

“我了解我自己。一个活在过去的人，走不出回忆里的那道人影……”

借着闪烁的街灯，举目凝视着忧伤的眼睛，在他时红时绿的脸上寻找着感情的裂缝。不知该怨他浅薄，还是该点赞他毫无破绽的演技，骗不了所有人，却骗过了他自己。

夜市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弥漫着人间烟火气。食客挤挤挨挨，档口首尾相接，排成了蜿蜒回旋的长龙。无力挤进密密匝匝的人群，在外围懒散闲逛，美食档口不多，多半是席地贩卖玩具和廉价日用品的小摊位。

越往前走人流越稀疏，书报亭边生意冷清的馄饨摊主正在孤独的播着某音。小巧的卡啦ok机摆在摊位的一角，直播设备堪称专业。丰悦终于想要停下来吃点东西，挑剔地嘱咐老板不要香菜，也不要虾皮。

叶落槐被兀自播放的伴奏吸引，兴致勃勃地拿起麦克风，无偿替老板唱完了剩下的几句，“她们都老了吗？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放下麦克风，转身回到她身旁，假惺惺地埋怨道，“难得有雅兴，也不给点掌声。”

“唱的不错，看跟谁比。”丰悦接过馄饨，心不在焉地挑起一枚。

“跟仆戍比就算了。”

“呵呵，这是谦虚么？”选这样的参照物，太骄傲了！

“自知之明。”全然没有感受到对方的负面评价。

“是么？我以为你膨胀了呢……”吃下第二个馄饨，就将碗推到了他的面前，“不吃了。”

“又怎么了？”八成又不和味口。

“葱花。”

“哪儿有不放葱花的？”接过勺子，无可奈何的吃了起来，“一把年纪了，还挑食。”

“受不了味重的东西。”

“那就多喝热水吧。”故意调侃她。

静坐了片刻，再度挽起他的手臂。素手缓缓滑下小臂，尝试着触碰他的指尖——瞬间陷入掌心，被他全力包裹在手里。呼吸微微颤抖，一股暖流直入心脾……

“冷么？”夜一样深邃，花一样脆弱的嗓音。如前时一样，将她的手一起揣进兜里。

“有点。”嗓音极轻，只能依靠心灵感应。

“走吧。”放下勺子，牵着她的手再度融入夜色，就像迎面走来的那些相依相偎的小情侣。

一路沉默。眼看到了小区门口，丰悦终于抬起头来问道，“住哪儿了？”

“暂时还住在食堂。也不错，不用早起。”尴尬的回应，“那边整体房价比较高，都是新社区。慢慢碰吧，要碰到四人合租的那种才行。”

“回来么？路有点远。”

“呃……”丢脸，居然想要答应。

“如果回来，我把钥匙给你。如果还有别的打算，我这就送你回去。”

“行。”扫过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发觉自己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先睡吧，时间不早了。钥匙给我，我抽空就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