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韩老板的邀请，在水晶市场附近的饺子馆共进午餐。三杯酒下肚，对方就像是酒逢知己，道不尽的心酸。
接手眼下的档口，算是子承父业，父母经营的那些年收入颇丰，交给他打理之后生意就一年不如一年。
或许是命运多舛，早年水晶饰品礼品走的是“上层路线”，拍死了苍蝇之后，就再没了一次性消费几十万上百万的固定客源。父母经营店铺的时候，有人曾一次性买下他家整整一柜子的碧玺饰品，至今还是父母口中津津乐道的美谈。
紧接着是下行放缓，人们对前景的信心不足，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首先被人们压缩消费。
好在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玩热”，生意勉强好了两年，可热度渐渐降下来之后，首先受到打击的又是价格相对低廉的水晶珠串。又因为老顾客手里的水晶饰品渐渐饱和，开始逐渐转向玉器收藏。他的摊位上也硬着头皮上了一部分玉器，销售极不理想，叫人苦不堪言。
而最致命的打击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有一天，市场里突然来了几个拿着手机挨家转悠的网络主播，当时大家都没见过，看着还挺新鲜。基本上两人一伍，一个负责直播，一个负责收钱。有一天，一个负责收钱的家伙提前进了他的店铺，小声说道：“一会儿价格要的高一点哈……”
他自然就心领神会了……
后来市场里的主播越来越多，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卖家与店铺事先约定的一场真人秀，类似现象是行业潜规则，而对于传统的店铺来说，通过各种平台获得了大量的粉丝，从而增加了经济收入，一开始还是赚到了好处的。
然而任何一个行业一旦赚到了钱，所有的人都发现这是个商机。新手杀入重围想要分一杯羹，就开始了各种套路——价格战，以次充好，鱼龙混杂，售卖假货……
随后的一年，看到直播间拿到的大笔利润，人人都想要自己做。于是，一拥而上。
最头疼的问题是关于“浮现权”，也就是直播推荐。如果你开直播没有平台的推荐，就意味着一晚上可能一共进来两个人看，一个是你的小号，一个是你的亲哥。
得到“浮现权”之后，还是套路。首先要用大多数人认识的货和本身就很低档的货压价，用来吸粉，给人造成价格超低的错觉。然后再在你不懂的货物上加翻倍的利润。那段时间，满市场都是三千元包开通的小名片……
突然有一天，某猫的一个珠宝店被炒到了三十万，自带“浮现权”。又因为消费者都默认某猫做的是官方旗舰店，卖的都是正品，所以大家都没心情做生意了，一心忙着“炒网店”。
后来市场里穿梭的主播们变少了，经过了一轮淘汰之后，好的主播干脆租了地方或者在自己家里做。货是从他们手里借出去的，当然他们也愿意借，都指望能多卖一点。毕竟人家的口才好，讲故事演小品似的，普通人得承认自己不行，人家是专业的。
于是店铺开始抢主播。各家的货请一家主播挨着播，24小时不停机。前面一家十块，后面那家就压价，你八块，他六块，都为了“全网最低”，都为了能多出一点货。
拼到这里就再没有办法了，赔本赚吆喝。平台不能垮掉，流量不能丢，不卖假货还能怎么办呢？
珠宝行业的退货量是相当高的。直播间的强光灯下，东西没有不好看的。瑕疵也看不到，都是带美颜滤镜的。或者找其中一件最好的播，发货的时候各种差别，顾客收到货，难免会有落差，感觉被骗了。
然而那些流水线做出来的“高货”“牛货”，要颜色有颜色，要晶体有晶体，反而没有什么退货率。买家夸卖家是“良心播主”，卖家夸买家会买、识货，场面其乐融融，再没有比这更和气的事了。
就在这样的市场氛围之下，卖天然真品的商家越来越尴尬，市场萎缩，在狠狠折腾了一场之后，慢慢都退出了直播平台，很多买卖干脆就关张了。好好做生意的店主和正经卖货的主播们怨声载道，大街上的豪车倒是越来越多。
有什么办法？
“物美价廉”是消费者心里最理想的选择。活该骗子赚钱！某宝上从来没假货，你要花一百五买lv，这是智商税，不存在假货……
饭后，在韩老板的摊位上挑了几样性价比超高的成品，包括一包吊坠和几枚戒指。
丰悦告诉落槐，通常镶嵌出成品的宝石都存在不同程度上的轻微瑕疵，这也是未镶嵌的裸石常常比包金之后成品更昂贵的原因。消费裸石和成品的不是同一层次的人群，因为成品在价格方面可以藏一些水分，顾客群又大，是首饰商行里销售最好的商品。
叶落槐将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水晶工艺摆件搬上了车，跟随“老板娘”去找金匠调整戒指的圈口，靠在柜台上静静等候，忽听丰悦在一旁唤他，“落槐，你来——这边有个手镯你看一下。”
“呃？”脸色通红，拢着颈背儿上的发梢，尴尬地走了过去，“真要带手镯啊？”一时不太容易接受，印象里手镯是女孩子带的。
“试试吧，我一眼就觉得它是属于你的。”请跟店的小女生将柜台里的手镯取了出来。
“这个圈口有点小。”小女生放下手机，不甜不淡的介绍，“试一下能不能带进去吧。”抬眼看了看叶落槐，当即绽开一抹笑脸，“这帅哥长得太有味道了，我们家的货特别适合他这类文艺范儿的。”
叶落槐笑得尴尬极了，将椭圆形的手镯套在了手上，自言自语，“好像……有点小……”
“打一点油嘛！”小女生拿出一瓶润肤露挤在他骨感的手背上，“这种椭圆口的镯子不好带，只能直推上去，不能转上去。带上去以后比较服帖，不会来回晃悠。”
“呃，好吧。”将手上的润肤露涂匀，用力推，好像还是上不去。
丰悦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托起他的手，“放松，我帮你带。”
“好。”点了点头，感觉两颊火烧火燎。
“太紧了。”摆手示意小女孩再来一点擦手油。将指尖上的油脂在他的手背手掌上厚厚的抹了一层，用力上推，垂眸轻问，“疼吗？”
“嗯。”
“不好。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挑眉接上他尴尬的目光。
身体仿佛被电了一下，慌忙别开目光，仿佛正视一眼就会被她变成石头。
“你还行吗？我要用力喽？”
或许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他已经听不到正常的声音了。这话他昨晚好像说过，心里砰砰打鼓，脸憋得通红：mygod！
眉宇紧锁，轻轻点了点头，“嗯……”气息颤抖。感觉掌骨一紧，“啊”的惊叫一声，手镯猛地通过手掌最宽的部位落在了清瘦的手腕上。火烧火燎的疼，刀刮一样，突出的腕骨与手镯相得益彰。擦净了手上油，轻抚内伤严重的手掌边缘，终于放缓了呼吸，前后翻看着款式简洁手镯。
此时，丰悦已经付了款，因为成交的手镯，改圈戒指没再收钱。拿好戒指转身往外走，还在店里发呆的“小屁孩”恍然回了魂，一路小跑追了出来，“付款了？不是说试试么？”
“挺好看的。”
“呃……”太另类了，有点接受不了。
“不喜欢？”试它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
“不是。”她送的，不喜欢也喜欢。可是……
“取不下来了，直接付钱。这种椭圆口的镯子带着难，摘下来更难。”执起他的手，牵至眼前，“而且，它跟普通的手镯不一样，挨着皮肤的部分不是平面，这里有一道楞，跟刀背一样。除非用特殊的工具把它剪断，如果你考虑好了，就进去问一下金匠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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