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槐终于等到了老妈的电话，毫不意外的挨了一顿数落。如果不是他之前出走了一年，对方在口气上有所收敛，他大概早就被骂得狗血喷头了。
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紧跑几步追上胡同里散漫闲逛的丰悦，“心心——等等我！‘五雷轰顶’总算是挨过去了，急需喝杯冻柠茶压压惊。”跟了上来，目光掠过她正看着的野蔷薇，望向年代感十足的破旧木门，“就在这家坐一会儿吧，窗口有位子，可以多看一会儿你喜欢的花儿。”
“这家没有冻柠茶，我刚刚进去问过了。”
看了看小黑板上的特色甜品，“就这间吧。”点了一杯茉莉冰沙，一杯姜梨白茶，在靠近窗口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过两天就要回去了，真的不打算一起参赛么？”
“呵呵，我只要一动笔，评委就知道是业余的。”抿了口白茶，目光悠然飘在窗外。
“设计大赛比的不是创意吗？我刚刚分手的那个画得就不怎么样。在国外永远是创意第一，并不看重技法。不排除有画得特别好的，一看就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热爱。”
“国内第一轮淘汰的就是我这样的。首先得是科班，在技法之上，才有创意可言。”
“那……”不能一起去，心里特别遗憾。
“呵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快别发愁了，我答应了，陪你一起去。”
一轮浅笑自颊边荡漾开来，假惺惺地拿起手机，“快，重说一遍，我录个音。回头别再返悔了，你不在我心里空落落的。”
“你妈妈说不定会陪你一起去呢。”关系到儿子前途命运的大事，母亲理所当然要陪同。
“别！她老人家一出场，我就莫名其妙的紧张。我不打算告诉她年底会去参赛，眼下就更不会告诉她了。可你得去——你只要看我一眼，我就能感受到方向。咱们俩有心电感应，你必须得在场。”
抽出窗口花瓶里的蔷薇枝，拈在指尖，垂眸浅笑，“就为‘心电感应’四个字，店铺的名字就用「拈花」二字。”
“呵呵……”幻想那间属于他们俩的小店，欢喜的了不得。
“我拈花，你傻笑什么？”
“佛曰：不可说。”
“故作高深。你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又不是我。”
“走吧，陪我去买件衣服。晚上的毕业聚会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
“买了也就穿一次，我都没见你穿过重样的。”
“有时候搭配开了，你没留心罢了。有些请裁缝改过，其实不是新买的。”
“省钱么？”
“惜物。约人家两次穿同样的衣服是不礼貌的，总不好穿一次就扔掉。”
“跟我的理解有些偏差。”他没想过礼貌。类似的礼节，他这类突然暴富的“贫下中农”完全没有概念。
“珍惜拥有在任何国家都是美德。英女王也会找裁缝改衣服，否则出镜一次，之后就不好再穿了。绅士风度更包括简朴，所以西方人常常会在书里描写：他是个绅士，脚上一双品质优良的皮鞋打出细腻的褶，说明这个人有品味，长情，念旧，更兼具简朴的美德。相反，我们执着的喜新厌旧，车是新的，房是新的，用过即丢，再换新的。许多别具风情的老城深巷也都装修一新，甚至推到重建，类似的观念让人很难对什么产生深厚的感情，对人也一样，不开心就换了。”
“我们的文化基底不一样。他们特别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们知道也没用，有人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他们还会不停的告诉你，他们是为你好，你还太年轻，知之甚少，追逐自我会令人迷失，变得自私而可耻。”喝光了杯中的茉莉，呼出一口微凉的郁气，“我最近在读巴金，觉得我就是那个时代的人。坐困在观念的夹缝里，仿佛接受了那么一点自由的新思想，同时还拥有一副传统的老脑筋……”
丰悦在商场里试了几条春秋款的连衣长裙，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聚会，很少会看类似的款式。“觉得怎么样？”站在试衣镜前扯平袖口，恳求某人给一点意见。
“浅色的更好看，这个颜色好老气，好像我小学时的班主任。”
“呵呵，”被他逗笑了，眉挑秋波，“那我就买这件好了，让你体会一下真实的年龄感。三十多岁的‘老阿姨’就是这个样子，衣服选得好，还可以冒充二十五，选不好，直奔四十几岁高龄。”
“没说不好看！就是严肃。款式的关系，还有深色带来的压抑感。”
“那就——要那件?”看了看搭在导购臂上的浅杏色休闲款，带一条细窄的腰带，浅条纹的翻边袖口，减龄又不失浪漫。
“我去付款。”
眼看着他跟随导购去了前台，亦没有阻拦。两人的感情就摆在那里，计较你的我的反倒生分，难得两人都心生欢喜，不如遵从他的意愿。
挽手来到男装部，也不晓得对方在挑什么，或许只是为了配合当下的心情。在丰悦看来，所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不会难看，身架是天生的，不过是有些衣服显得成熟，有些看起来更青春一点。
“叶落槐——”
恍惚听见身后有人轻唤，丰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转头间望见一张熟悉又有些变化的脸，“小章？”
“哎呀，是丰总啊？我还以为落槐领着他女朋友呢。”虽然当初是她主动提出了分手，章晓慧还是忍不住嫉妒。她就知道丰悦和这小子之间非比寻常，居然被她抓了个现形。
丰悦笑意融融，“真巧啊，走出几千里地都能在这儿碰上。”疾步走近对方，殷勤的问道，“在这儿定居了？女人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养的白白净净的，越来越漂亮。”恭维之词，难免有些言不由衷。大概是婚后养尊处优，对方明显胖了一圈。
章晓慧匆匆扫过丰悦身边一言不发的男人，笑容稍显尴尬，“瞧您把我夸的！医生说我太瘦了，要我养胖一点，生出的宝宝才会更健康。您是来这儿公干啊，还是来旅游啊？好容易碰上了，一起吃个饭吧？”
丰悦笑而不答，转头望向尴尬症发作的男人，“落槐，你说呢？”
“呃……”暗暗吞了口吐沫，强挤出一脸礼节性地笑容，“时间不太凑巧，晚上要参加同学聚会。好意我们心领了，往后少不了还要来往两地，机会有的是，下次吧。”
叶落槐硬着头皮说了一堆客套话，章晓慧就听见两个字——“我们”。
不清楚这姓叶的是无心还是有意，仿佛故意向她表明，他跟丰悦已经有了亲密关系。又像是故意跟她叫板，怨她当日竟为了那个负心的男人舍他而去……恍然回了魂，“哦，既然不方便就下次吧。”对着丰悦敷衍一笑，举头望向擦肩而过的恋人，“落槐，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找个合适的人早点结婚吧。结了婚，心就安定了。”料想对方明白她在说什么，难道真要为了几个臭钱，跟着“老阿姨”混一辈子么？何况对方也不是什么正派人，藏着那么不光彩的背景。
丰悦再度感受到敌意，想不出章晓慧为什么一直针对她。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也是对方透漏给某人的。她到底想干什么？结了婚还要霸着旧爱，生怕她占了某人的便宜？脸色微微一沉，目光投向楼下的青春专柜，换了一副不冷不热地假笑，“你们俩先聊着，我到下面转转，免得打扰你们叙旧。失陪了。”
“心心——”叶落槐眼看着丰悦上了扶梯，连忙告辞，“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也先走了。”
“落槐，你不要这样作贱自己！跟她在一起，必定会叫人说三道四的。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你不能因为赌气就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有钱就了不起么？别人只会越发看不起你。我是为了你好，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我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就佩服你的想象力。就到这儿吧，多谢关心。”他想不出一个人怎么能这么迷恋自己？他是喜欢过她，还不至于沉迷。或许因为步入了乏味的婚姻，才会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加戏，幻想着远方还有一个痴情的恋人苦苦地等着她，下一任女朋友是参照她的样子；颓然、放枞都是以因她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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