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母亲和父亲

长期的住院治疗，效果还是蛮好的，母亲在二舅的介绍下在当地的砖瓦厂做了泥浆工。所谓砖瓦厂，顾名思义就是做砖头和瓦片的工厂。

其实当时高中学历已经算是比较高的学历了，本来是让我母亲去做资料工的，但是母亲说想干体力活，这样晚上睡得香就可以少吃药了。都说孩子的运动能力随母亲，现在知道为啥我运动细胞那么强了，母亲在做泥浆工的时候经常要干的活除了调试砖料、瓦料外，最主要干的还是搬砖，就是简单的搬砖。别看我母亲一米五左右的个子，除了砖瓦每次比那些大老爷们儿少一块外，搬运的速度可是无人能及。母亲后来和我说，小学时老师看不起她，说她小个子体育一定不好，当时有一个项目是跳鞍马，那次一跳，差点就让她以运动员身份出道。

今天，像往常一样，母亲拿着铝制饭盒来食堂打饭。

“喂！余泽娟，听说你二哥给你介绍对象了？是哪家的毛头小子那么有福分啊！”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子的女子，拍了下正在排队打饭的母亲后背说道。

女子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人的眼光。

“瞎说啥呢！没那回事，你听谁说的！”母亲说道。

“还用听说？你看那边！人家都追到单位来了，看着蛮中看得嘛！哈哈哈！”麻花辫女子指着栅栏外说道。

母亲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果真有个带着“小马哥”般墨镜的男人在栅栏外头往这边望着。

母亲下意识的躲在麻花辫女子身后。

“你还害羞了，人家多有诚意啊，你这样做可就不对了啊。不过他看着咋像个流氓呢？”麻花辫女子说道。

“别这样说人家，你都不认识他，就说他。”母亲说道。

“呦呦呦！这还不知道人家叫啥呢？就开始护犊子了，人家是不是来看你的还不一定呢！哈哈哈！”麻花辫女子取笑着母亲。

“你……”母亲羞怒道。

“不逗你了，人家就是来找你的，别问我为啥知道，刚才他还找我问话，问哪个是余泽娟？这不人家眼睛就跟长在你身上了似的，你是走到哪，人家看到哪。”麻花辫女子说道。

“讨厌！……他叫啥啊？”母亲问道。

“名字挺有诗意的，叫‘春平’，人家姓也特殊。时间的‘时’，时春平。”麻花辫子说道。

“是挺特殊的，时春平……”母亲喃喃道。

晚饭时间，今天二舅和二舅妈也来姥爷家了，所以晚饭时二舅妈和母亲在忙乎着。

厨房里。

“二嫂，我二哥给我介绍对象了？今天有个男的去我们单位了。”母亲说道。

“你都知道了！也不是你二哥介绍的，邻居老王婆子不是经常给人做媒吗？她找咱妈说的。”二舅妈回答道。

“就她爱管闲事，自己家儿子都快四十了还打光棍呢，咋没看她给她儿子说媒？就会管别人家闲事。”母亲抱怨道。

“咋的？不满意老王婆子介绍的小子，喜欢老王婆子儿子？”二舅听见舅妈和母亲在说对象的事，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出现了。

“二哥！我才知道他叫啥，有啥喜不喜欢的，我还不想谈对象呢！”母亲说道。

“那你打算啥时候谈？也四十了谈？这不现在工作也算稳定了嘛，找个人照顾你不是。”二舅说道。

“那我可要谢谢您！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不和你说了，二哥就会管着我。”母亲说着跑开了。

二舅笑了笑。

“你就会欺负你妹，好了，把菜端上去吧！”二舅妈说道。

“遵命！司令！”二舅卖着萌给二舅妈敬了个礼。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父亲便频繁地出现在我姥爷家门口和母亲的单位。现在想想，他是真的不会追女孩子啊，别人家追求对象都是今天送个袜子、明天送朵路边花啥的。父亲则天天跟在我母亲后头，也不找她说话，就跟着。别人以为是跟踪狂呢？后来确实发生了笑话。

有一天晚上，父亲像往常一样在姥爷家门口等母亲下班，但是，长时间的“蹲守”让对门的邻居十分害怕，以为父亲是不法分子。于是便报了警，警察到的时候，父亲还以为谁家招小偷了呢，在那看热闹，就连警察出现在他面前时，也以为是要问他关于小偷的线索。

唉！

最后警察要把他带走了，他才发现不对劲，连忙解释，可是，越解释越不明白。还好当时母亲下班正巧回来，才解除了误会。

那也是我父母的第一次说话。

“谢谢啊！”父亲感谢着母亲。

“你不用谢，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像个跟踪狂似的，你这都跟着我快一个月了，你还真有耐心！”母亲说道。

“我怕你不喜欢我，就不敢和你说话，但是我又想见你才这样子的。”父亲说道。

“行了，那现在就把话说明白吧，我不喜欢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母亲说道。

“为啥？咋就不喜欢我？”父亲说道。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问问谁家姑娘会喜欢上自己的跟踪狂的？你不用上班的？天天跟着我，你不会真是流氓吧！”母亲说道。

“谁是流氓了？我有工作，在工地守夜，都是后半夜才上班。”父亲解释道。

“看不出啊？你还真的挺喜欢我的，这晚上上班，白天还跟着我，不睡觉了。行了，以后白天你就安心睡觉吧，不用跟着我了。被我妈打了那么多次，还不长记性，今天还把警察给招来了。我该回家了。再见！”母亲说完就回家了。

“再见……”父亲喃喃道，同时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

对于一个小学都没念完的人来说，“再见”往往还有“再次相见”的意思。母亲对于第二天他的行为依旧以及他的理由也是无言以对。

后来他俩在一起的具体过程和原因我也无处查寻，只记得母亲说担心他是流氓对家里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就答应和他在一起了。而这仅仅是开始。

阴天了，雨快来了，永不停止的那种……

父母婚后，二舅出钱给俩人盖了房子，作为他俩的婚房。当所有人觉得母亲开始过上幸福的生活时，接下来发生的种种让你知道，原来地狱真的存在。

结婚后不久我就从浩瀚的宇宙中来到了母亲的腹中，这本来应该是全家都开心的喜讯，但是，我的父亲就是那么的“特殊”。

时春平在认识我母亲之前曾经和他们建筑队的一个女的谈过恋爱，后来被甩了。那女的眼睛有问题，我只记得母亲管她叫“玻璃花”，我便一直理解的是她的眼睛是玻璃做的。

“玻璃花”这个词是我家的禁忌语，但是生性刚强、连死都不怕的母亲却总是挂在嘴边。所以，我的父亲就变成恶魔，开始对我的母亲拳打脚踢，回想起那时，时春平每次都是照着打死母亲的力度去打的。时春平和母亲结婚后，还和玻璃花藕断丝连，就算我已在母亲腹中也是经常和玻璃花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后来发生的事，也致使我很长时间认为是我害了母亲，认为自己就是灾星。

一次饭后时分。

“你又去找玻璃花了？”母亲在厨房收拾着，时春平听见立马从客厅冲过来就要动手打母亲。

“你闲着没事啊，别以为怀孕了就想干嘛干嘛，老子找谁？见谁？还轮不到你来管。”时春平说着。

“行，我管不着你，也不想管你，你把孩子打掉，我就和你离婚，你就可以去和那女的在一起了。来，打吧！”母亲说着，便把肚子挺到时春平面前。

“你别以为我不敢！”时春平吼道。

“敢就打呀！反正我和你过够了，打掉就离婚！”母亲仿佛也逐渐失去理智，哭着。

“操！”伴随着一字脏话，落下的还有父亲的拳头，十分精准地落到了母亲挺着的肚子上。母亲倒地，捂着肚子，痛得起不来。

“现在知道了吧！别和我在这装蒜。”时春平说完就转身离去。

母亲就那样躺在地上足足半个小时没起来，那时我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哭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泪水也顺着脐带，进入母亲的身体，再抚摸过母亲身上的全部伤痕，最后来到母亲那绝望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母亲反复说着这句话，直到现在我听到有人和我说“对不起”我都会感到很心痛，可能这就是我最初的“胎教”吧。

地狱的生活从没远离我的母亲，你们觉得我对于这种生活的描述不够吗？不能让你感同身受吗？错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感同身受”。

地狱的生活就是每天重复着不同程度的痛，而且这样的地狱生活让你绝望到对希望产生恐惧，因为，你已经习惯了、麻木了，不再奢求了，因为奢求希望同样是一种痛。地狱一旦落入，等待你的，将是暗无天日、永不止境的痛。

时春平，我的父亲，也并非天不怕地不怕，二舅他就十分畏惧。母亲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二舅后，据说时春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我？我不知道是生命力顽强还是他们的婚姻注定要走下去，我活了下来。这也是我以前痛恨自己活着的原因，痛恨着，一直痛恨到只剩我一个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