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芒种

“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

高考一结束，半夏一脚插进稻地里，跟在爸妈身后，插了一个月的秧，滚了一身泥巴，泥猴儿似的不成个女孩样。苏北的老家，种了十几亩地，那时的日子可真苦，每季的农忙都要起早贪黑灰头土脸的累上一个月，直不起腰来，父母们常忙的连口热饭也顾不上吃。

一个忙季，泥猴女孩已又黑又瘦。

田埂上，远远走来一少年，白T恤，蓝牛仔，眼里含笑，那是徐风。

“哟，这插的啥呀，东倒西歪的。”故意高了嗓门，咯咯笑着，胳膊一拢半蹲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回的？”半夏猛的抬头，惊喜地看着他，瘦高的男孩留了寸头。

一起读书，还都是小孩，才一年不常见，眼前的男孩身高窜了一截，青涩的脸庞也白晳俊秀了许多。

“昨儿晚黑到的。”语调里透着喜悦。

“不是说不回的吗？”半夏拖拉着泥浆水，上岸来。

“慢点。”徐风伸手拉她，“回来待几天再走。”

半夏摊开双手，一手泥巴瞅着徐风，傻笑着，“小心你的白T恤。”说着拽了野草踏上田埂来。

“大学生了就是不一样，真帅。”半夏打趣着看他。

“我哪时不帅？”眉宇一皱，瞪她，像小时一样，闹惯了。

一阵傻笑。

“婶，他们都在地里忙，你这悠闲？”半夏问。

“我妈，这不也快忙完了，不让我下地。”徐风尴尬得挠挠头，“你家这，这不也快了吗？”

“就这片了，明天也忙完了……”

“嗯，过两天，我想回学校看看，一起去？”徐风看着半夏。

“那，也不是我的学校……”半夏摇了摇头，眸光流转一丝失意，顿了顿，“不想去。”

“怎样也读了两年，陪我一起呗。”惯有的恳求的眼神，“正好再逛逛百货大楼，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没逛过么？”

“好像——也行，”半夏笑了，“那得先逛百货大楼，再去你学校。”

“我学校，好像你没待过似的。“徐风拍下半夏的脑袋，也笑了，“反正都是你说了算.”

水泱泱的一片稻田，空旷的田野上，两个三岁的小孩，不知不觉都成了少年……

一想到县城里的高级中学，半夏的脑海里立马窜出好些人的身影。

那一年，九月的太阳还是晒的，热辣辣的。

坐了一个小时的大巴，又转了小马达，父亲提着帆布大包，送半夏到了学校门口。

“你进去吧，生活不要太节省，没钱就打电话，好好学。”父亲说。

“嗯。”半夏忍着泪，点头。

高二那年，父亲托了关系，花了五千块钱，给半夏转学到了县城里的高级中学——那儿最好的高中。前一年的中考，因为没钱，半夏读了镇上的一所普通高中，成绩好，学费全免，期末还拿了奖学金。父亲心疼闺女，省吃俭用一年，还是给她转了学。

学校大门封闭，半夏小小的身体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吃力的走向宿室。知了叫热的校园，静静的，晒晒的，阳光下都看不见几个同学的身影。

绿荫中穿梭了良久，一辆自行车从身边飞快而过，划过蛇皮袋拽着半夏趔趄着都倒下了。

“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自行车上的男孩跳下车来，扶起半夏，连连道歉。

“没，是我自己不小心。”半夏慌乱着从地上爬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看看，有没有碰伤了哪？”男孩关切地问，声音听起来很好听。

可半夏很尴尬，直想快快地离开。

刚刚在父亲面前，忍着泪。其实一转身，这一路，满眼都是泪花。从小到大，半夏的眼泪，就是这么的不争气。

“没有，没事。”半夏背起包，快步离开。

“我来帮你。”男孩想帮拿过蛇皮袋。

“不用。”争促的语气，半夏紧紧半抱起蛇皮袋，小跑着走开了。

“喂，同学……”

一阶一阶的挪上楼梯，找到宿舍，推开门，里面已在了好几个人。

“你是刚转学来的吧？”一个马尾辫女孩甜甜地说。笑容明朗，样子很随和。

“嗯。”半夏点头。

“班主任和我们说了，来，你住这个铺吧。“她热情的接下半夏手里的包，放在一张下铺上。

“嗯。”半夏感激的看着她。

“别总是‘嗯’呀……以后我们都是同学了——一个寝室的友好同学。我叫冯静，这是王小燕，李珊珊。你叫什么？”圆圆的眼睛笑着问。

“半夏。”

“挺好听的名字。来，赶紧的，收拾好，晚自习要点名的。“边说边麻利的帮着半夏一起收拾起来。小燕和珊珊也在收拾着自己的床铺。

下铺真好，半夏怕高，还老担心睡觉不老实半夜滚下来。

冯静很热情，一看就是开朗活泼的性子，一身校服上束起高高的马尾，青春活力的很。

一宿舍四人，只有冯静长辫儿，小燕、珊珊和半夏，都是一样的学生头。高三毕业前，母亲的原则是，头发一过耳，就拉半夏到村头理发店里剪短。开始都是徐风母亲给剪的，结果有一回，婶一个没在意，把半夏的耳朵给剪破了，至今还留有疤痕。打那以后，母亲每回都舍上三块钱，带去理发店里剪。

收拾好，冯静带半夏去了食堂，冲了一百块钱的饭卡，晚饭后，打了开水，才去晚自习。

座位也是提前排好的。

“喏，那是你的座位。”冯静指着唯一空下的那张桌子，贴了半夏的耳边，轻声说：“你的同桌，是个怪人。”

半夏疑惑的走向座位，那个同桌，冷冷的斜睨她一眼，头也不抬，顾自温习。半夏只好默默坐下，也不说话。

心里满是郁闷。

她这个身高，以前一直坐前两排的，这老师咋想的，怎就给排在了倒数第二排，还前后左右都是男生。怕是连黑板都看不见。

一进校门，就给撞了个人仰马翻，一进教室，又遇上了怪人同桌。

似乎，这个学校，很不欢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