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卡伯利亚德

卡伯在登上了去卡利姆多的船后，又走了下来。

他想起自己的法杖落在酒馆旁边的马厩里，他看着自己手中喝得一滴不剩的酒瓶，无奈的摇了摇头。

刚踏下甲板，身后便有人喊住了他。

“喂，船要开了，不想走？”卡伯转头一看，几个搬运货物的船工正看着他。他们一个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干起活来毫不拖沓，干净迅速。而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老板，也是这艘船的船长。

“大人，或许您能够稍微等待一会，我去捎个东西，去去就回？”卡伯声音放的低而平和，显出他略带歉意。这是他在酒馆里喝酒时，向一位见识广阔的吟游诗人那学来的。

“妈的臭流浪汉，装他妈个高雅，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要去拿东西，就滚下这艘船，坐下一艘，老子可不会等你。“船长的声音很雄厚，但一听便可知并没有受过教育，况且他成天不是跟船员和奴隶就是跟和他一样五大三粗的商业人打交道，自然养成了这样粗鲁的说话习惯，很少会碰见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偶尔碰见了，他也不是瞎子，能够辨别出来。但是对于卡伯这样一身打扮的人，明显不属于那个范围。

“只需要一会，就在那边那个马棚里呢。”卡伯伸手指着身后东南方酒馆旁边的马厩，表示距离很近，就在肉眼能看得见的地方。他见惯了也听惯了这类人的粗言粗语，也并没有表现得很生气。

“这狗日的要他娘的下去捎个东西！去他妈的东西，我们等他一会，谁同意？”船长并没有理会他，高声地朝船上的吼着，“谁他娘的同意，滚下去陪他一起！”

这一次有点惹恼了卡伯，他行事低调，没想却招来众目睽睽。但他又没法当众反驳，担心自己的面貌会暴露。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觉得行得通，于是他决定试一试。

“船长大人，这个您看可以不？”卡伯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小袋金币拿在手上。卡伯知道，这个方法果然奏效，因为他看见船长的神情在瞥见金币的一瞬间，马上发生了转变。

“哟，是哪里来的大人，坐小人我这破船，我真是倍感荣幸啊。刚才如果有冒犯到大人的话，请大人宽恕。乡下小人，比较呃……粗俗！不会说话！”眼前那位刚才还挺着胸膛，底气十足的男人，瞬间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在卡伯面前蔫了下来。“大人要去拿个东西，马上就回来！”男人又转身朝船上的人大声吼道，卑恭地伸出双手，迅速从卡伯手中抽走了钱袋。

卡伯一下子成了“大人”，心里觉得好笑，但围着遮帽，旁人并看不见。这是他以前在阿拉希高地的落锤镇生活时，听当地的一位老百姓说的。他们那里只要有这样东西，就能办到好多事情。卡伯当时嘲笑人类的贪婪和送钱给官员人的愚蠢，想不成这次自己竟也成了愚蠢的人。但这方法的确管用。

出乎卡伯意料之外的，是船上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羡慕、敬仰式的眼神，仿佛这一次，那位恶毒的船长发出让他们等待的命令时，他们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会耐心等待你的归来。”卡伯看着船上的人，从他们的眼神中他感觉他们的心里正这样想着。

走进马棚，卡伯便径直走向左手第一个角落里，自己的法杖仍安静地斜躺在草堆上。前一天卡伯去酒馆之前，专门放在了这里。因为背着它太显眼了，虽然用布裹着，但指不定哪个喝醉的酒鬼，掀开了它，那几个风干的骷髅头岂不得吓跑所有人。

“谁？”突然，卡伯觉察旁边黑暗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黑暗处如死一般寂静，并没有回应。卡伯利亚德一只手已掀开了布，掏出了法杖。杖身黯淡无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因为其颜色死白，让人不得不想象，那是直接用一根修长的脊椎骨打磨而成。法杖上部骤然变得宽大，挂着几条铁链，上面吊着几个像灯笼一样的东西，发出幽幽绿光，在卡伯急促的动作下，摇晃着发出叮当的响声，听上去像是森林中穿梭的幽鬼，在黑夜里拍打着树枝。最可怕的，就是法杖顶端由铁链串着的大小各异、四向垂落的骷髅头，死者脸上凝固的表情似笑非笑，让人看了就不禁汗毛直立。四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洞，发出一种莫名的力量，但凡注视它们的人，都将被带向无尽的深渊。

马厩黑暗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叫喊声。

“啊！”显然是被眼前骇人的骷髅吓得不轻。没过一会，从阴影中逐渐走出来一个人影。卡伯定睛一看，一张稚嫩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小孩个头不高，头部还不到卡伯胸前的位置，脸上露出极其惊恐的表情，他被吓坏了，怔怔地站在卡伯面前。

卡伯没想到竟是个孩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才想到迅速地把法杖用布再次裹了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孩子？“卡伯先开口道。

“你会杀了我吗？”卡伯没想到孩子竟反问了他一句。

“只要你不说出去，”卡伯轻轻晃了下法杖，随即传来一阵幽幽的叮当声，“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好吗？”卡伯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和蔼，慢声询问道。

“好。“孩子隔了许久，才胆怯地吐出了一个字。

“好孩子。”卡伯本想伸手摸一下孩子的头，他想起以前在一户人家里过宿时，女主人这样对孩子做过，但眼前的这种情况，似乎只会进一步地吓到他，于是他干脆把手放了下来，迈着步子，准备离开。

“我可以跟你走吗？”身后的小孩突然说话。

卡伯回过身来，发现小孩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脸上的表情还夹杂着一丝勇敢，他说这句话时，一定憋足了勇气，如此轻率和大胆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

“你不怕我杀你了吗？“卡伯利亚德看着小孩的脸，觉得很惊讶。他此前见过很多人类小孩，都没有像如今这个这样，眼神里充满了坚毅和不屈。

“你说了，不把你那吓人的东西说出去，你就不杀我。“小孩坚定地回答道。

卡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孩看见他笑，便更大胆起来，走到他身边，抬头望着他，“我不会说出去，我保证。”

“你不回家吗？”卡伯开始好奇眼前的孩子来，站在马厩的大门前，高大的身躯几乎霸占了整个门框。清晨的太阳已经渐渐升起，一抹淡淡的阳光从远处山巅洒了下来，正巧停在了卡伯脚下，好像它知道卡伯不喜爱阳光一样。

“我没有家。”孩子慢慢地说。

卡伯听后感到惋惜，“那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

“我看到你从船上下来，那船要去很远的地方。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卡伯打量着眼前的孩子，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和四肢，虽然天气已经到了初春，但夜晚仍不免有些寒冷，他竟只穿着几件有着破洞的布衣。卡伯不敢去想象这个孩子是怎么熬过这个冬天的，一路上他看见过太多没人要的孩子，跟无人看管的野狗野猫一样，被丢在大街上，自生自灭，最后冻死在寒风之中。他思考了片刻，便答应了小孩的请求，想带着他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他仍担心小孩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小孩在他身边，他也能够在小孩说出话来之前，轻而易举地将他生命终止。

“那好吧。小鬼，跟着我。记住你的诺言。“

“记着的。”小孩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反而是一种对未来的担忧。在他自己的心里，恐怕也不清楚，自己跟着这样一位随时会带走自己生命的人，是不是一个最好的决定。但此时的他，似乎别无其他选择，有谁会带上一个像他这样的，无家可归躲藏在马厩里的杂毛小孩呢。

“叫我卡伯，小鬼，你叫什么名？“

“我没有名字，我不想要以前的名字。“小孩的语气里，带着很大的怨恨。

“你可以自己取一个。“两人一前一后，在船上众人的眼光下，越走越近。

“霍尔克。“小孩说完，伸出头看着卡伯，好像在等待他评论一番。

“名如其人，你真高大。“卡伯笑道，小孩生气卡伯嘲笑自己，但又畏惧他，不敢说话。

“大人和他的公子回来了！“突然，卡伯只听得船长大声地吼道，好像但怕有人不知道一样。随即，船上和码头上开始嘈杂起来，人们七嘴八舌地在说着什么，卡伯看见还有人正谦卑地低着头迎接他。

这让卡伯很不自在，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来。突然，从旁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人，他身材高挑，瘦的跟个皮包骨似的，一脸长发下遮住了一双贪婪的眼睛。

“大人，我来帮你拿行李！“说完，他便伸手摸向卡伯身后背着的长长的法杖。

“滚开！“卡伯出于本能地向一旁侧让，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嘴里大声地吼了出来。卡伯从来没在人类面前这样大声地说过话，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像野兽般低沉的咆哮，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整个码头甚至船上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眼睛都盯着他，脸上露出疑惑又惊恐的神情，连一位妇女怀中的孩子，都兀地哭了起来。卡伯后悔自己有失常态，又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右手还护着身后的法杖。身旁刚才那位瘦骨嶙峋的人，已经被吓得瘫倒在了地上。这时，从甲板上率先传来船长的声音。

“凯迪斯，你个狗娘养的！大人贵重的东西，哪能由得你肮脏的双手触碰？“船长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码头，就像一道劈过寂静夜空的闪电，把熟睡中的人们从梦里打醒。

“对……对不起！大人！我……知错了！“坐在地上的瘦子，突然反应过来，紧忙站了起来，朝卡伯又是弯腰又是道歉。

过了好一阵，卡伯才平复了心情。他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不用跟我道歉，我刚才……也过于激动了。还有船长，以后别那么大声的吼叫。“卡伯不希望自己被太多人注视，于是对甲板上的男人说道。

“是！好的！“船长显然也被这突来的责备吓了一跳，立马快声应和。

“拉夫！可以开船了吗？“从甲板遥远的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来了来了！“这一头的拉夫船长立马大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吼道。“大人，赶紧上船，准备起航了。”

踏上甲板，卡伯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他轻声唤道他的名字。

“一路留心，公子，我们这块板子并不稳……公子这打扮真是……我知道，我知道！低调！我真该闭上这该死的嘴！”拉夫船长安排好卡伯两人的起居后，便关门离开。卡伯给霍尔克拿了干粮和水，孩子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走出房门，来到甲板上。太阳正冒出来，发出还不是那么刺眼的光，照射在海面上，为海面洒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纱。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这片大海中的一汪水流，平静而漫步目的地四处漂流着，假使偶然刮起大风，也能激起一阵浪。耳边响起船长下令起航的喊叫声，船帆顺着桅杆呼呼地降了下来。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到卡利姆多大陆了，心里便开始激动起来。

卡伯看见船越驶越远，留下了恢复了以往热闹景象的繁忙码头，也留下嘈杂的人群在其中来来往往。东部王国，我还会回来的，卡伯在心里想道。马上，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想起，我去的可是卡利姆多，我还会再回来我的故乡吗？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