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叔，侄子奉殿下之命请世叔暂停逼近幽州！”
河北、幽州两地边界，程处默率领四千黑骑挡在了李绩前往幽州的官道上。
李绩不由微微皱眉，看着百步外，滚刀肉程咬金家的大小子。
脸上被一层尘土遮着，虽然笑着，却也能从有些暗淡的眼神，看出明显的倦色。
很显然这是昼夜不息的赶来。
目的自然是为了挡住他进入幽州，让辽东更加紧张、不安、惶恐。
程家从老到小，还都是一群混不吝。
李绩心中给程家父子做了一个评价，大声喊道：“贤侄，世叔奉的是陛下的命令，前往幽州也是征讨叛逆，贤侄莫要胡闹，马上让开。”
“吴王进入辽东很危险，已经是在胡闹了，因为你的耽搁，若是让吴王在辽东遇险，而无法援救，你我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程处默听着李绩的话，依旧灿烂笑着。
他不由想到了活土匪老子对李绩的评价，圆滑世故，谁都不愿意得罪，但是会站在更强的一边。
李绩口口声声奉旨行事，可程处默很清楚。
李绩是在替关陇系达到其目的。
“世叔，我大哥有办法和平解决辽东之事的办法，辽东也没有世叔所说的叛乱，只是陛下父子之间相互误会罢了。”
“希望世叔能够为辽东之事和平解决创造条件，处默奉大哥之命请世叔停止继续逼近幽州。”
李绩眼睛缓缓眯起来。
他已经看出来了，程处默是坚决要挡住他。
“胡闹！”
李绩冰冷呵斥一声，手中马槊缓缓举起，声音清淡而冷肃命令：“大军继续前进！”
一个小辈，凭四千骑兵就想要挡住他？
若真让其做成了，他李绩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程处默脸上灿烂的笑容渐渐消失，面色渐变凝重，充满倦色的眼神也渐渐恢复神采，渐变犀利。
“世叔，得罪了！”
锵！
话音喊出来的瞬间，程处默高高举起手中龙泉，拔剑直指李绩，喝令道：“殿下有令，凡中原进入幽州之兵，胆敢不听劝阻停下，便是害皇家父子相残，其心可诛！”
“杀！”
锵！
“杀！”
四千黑骑，顿时亮出刀剑，齐声喊杀。
嗒嗒嗒……
一排排战马在黑骑将士的控制下，竟然像训练有序的步卒一样，整齐向着李绩的大军压近十几步，然后又好像一个人似的，瞬间同时停下来。
“龙泉！是陛下赐给吴王的龙泉剑！”
“高祖皇帝用过，陛下用过的龙泉，龙泉剑指的方向，就是黑骑进攻的方向。”
“程家的小子是真敢胡闹！”
……
李绩身后的将领不由惊讶议论起来，大家倒是并不怕，可程处默的胆大，也让军中这些老将们惊讶。
李绩则眯着眼睛。
这些年，黑骑跟着李恪东奔西跑。
大家对黑骑的存在，早已经见怪不怪了，黑骑贴着吴王的标签，从一开始许多人私下里反对，警惕，到最后的习惯。
可这么多年了，就当所有人对黑骑已经无视，他才猛然发现黑骑的变化。
这支骑兵太精锐了！
能控制战马，宛若受训的精锐士兵，进退有据，步调一致。
实在太难了。
朝廷骑兵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都少之又少！
黑骑将士铁面露出的双眼，随着命令下达，一个个眼神变得坚定执着。
李绩是军中老将，这是不是一直强军，隔着距离，他都能用鼻子闻出来。
当年土门关幸存的左右武卫，如今变得更加精锐，上马善骑，下马善战。
李绩缓缓举起手中马槊。
他心中生出替关陇系乘机解决这股李恪完全掌握的精锐。
他相信，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系会感激他。
哪怕是王珪为首的并州系，也会感激他！
而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程处默注意到李绩的动作后，心中不由愤怒大骂一句。
他想到了自家活土匪老子对李绩和侯君集的评价。
‘侯君集一个削尖了脑袋想要得到更多权利，阴毒狠辣之人，功利心犹如出鞘的剑，时时都能够感到强烈的锋芒，真小人一个。’
‘李绩，不同于侯君集，有着士族人本能的隐忍、圆滑世故，就是一把看着生锈了的铁剑，似乎对谁都没有任何的伤害性，剑刃生锈，剑尖的锋利也被人忽略了，是个把自己藏得很好的真小人。’
“诸将士听令，任何敢于阻挡大军行进，违抗陛下旨意者……”
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圣旨！陛下圣旨！”
忽然从后方传来的呼喊声打断了李绩的话，一骑冲来，御林军将士拿出圣旨大声喊道：“陛下圣旨，李绩接旨！”
李绩不由皱了皱眉，不敢有任何的怠慢，翻身下马，冲着御林军手中的圣旨作揖一拜。
他人也紧跟着下马。
“陛下旨，朕闻吴王有和平解决辽东事态之信心，故名李绩停止迫近辽东。”
“若吴王李恪落入叛逆之手，以其为要挟，则河北、幽州诸将士可不必有任何顾虑，保全两地不受战乱影响，保天下人，保朝廷利益为先！”
“钦此！”
李绩无奈叹息一声，一个机会就这么错过了，不过他也暗暗松了口气。
“臣接旨！”
程处默眯着眼睛看着接过圣旨的李绩，眼底闪过一抹冰冷。
他将李绩适才的那份杀心记下了。
这个人就是他们恪党将来需要小心戒备的。
片刻后，李绩与程处默并肩驾马行走在官道上，李绩笑着询问：“贤侄真的会下令让黑骑进攻马？”
“世叔非要欺负晚辈，晚辈也只能勉强招架了。”程处默咧嘴一笑。
李绩微微愣神。
哈哈……
紧接着仰头大笑，只是眼底的神光却十分寒冷。
一老一小，均都笑了起来，均都心生杀意，不过均都很好的控制着。
……
鸭绿水至辽东城的官道上。
同样的对峙上演着。
“卞国公，请你马上让开，耽误了平叛，这个罪责你担当不起！”权万纪脸色冰冷，指着渊男生呵斥道。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在玄菟郡谨慎小心的渊男生敢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而且还和孙处约、郭待举这些人勾结在一起。
“权大人，你不是已经被杀了吗？现在辽东糟糕至如此，全都是因为权大人你的死讯传到朝廷之后引起的。”郭待举笑着说道：“怎么权大人没有溺死在辽水，反而南辕北辙出现在了这里？”
“还带着十万乐浪郡兵马？”
权万纪脸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这就是他着急要去杀李佑、阴弘智，及其心腹的原因。
到时候即便有人怀疑他，其中的另一方死绝了，也无从查起。
李佑等人会被钉在叛乱的羞耻柱上。
当然，权万纪也早想好了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借口，其冷哼道：“本官侥幸逃生，担心继续向长安会一直被齐王追杀，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进入乐浪郡就听闻齐王叛乱造反之事，是故联系渊男建，一起领兵讨伐！”
“权大人不用着急了，吴王进入辽东了，辽东事态很快就会和平解决。”郭待举笑着平静说道，继而大声冲乐浪兵马呵斥道：“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辽东，否则便以高句丽企图造反叛乱处置！”
“郭待举，你一个小小县令敢如此放肆，你有什么资格，给本官滚到一边去！”权万纪怒斥道。
郭待举平静对待。
渊男生叹了口气，看着亲手杀了他们父亲渊盖苏文的胞弟：“渊男建，不要执迷不悟了，吴王进入辽东，一切都很快会落下帷幕，你不要命令，不要让你的妻儿都跟着你遭灭族之罪！”
对渊男建这个弟弟，渊男生是充满了恨意的。
但是他也十分复杂。
“渊男建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他们已经投靠了李佑的叛军，马上命令你的人，杀过去！”权万纪冷哼一声，下达命令。
郭待举眯着眼睛，打量着权万纪。
他手中的确有李佑的书信，孙处约等许多人都收到了李佑的书信。
李佑在信中让他们保持克制。
他不清楚李佑想要做什么。
但是现在他更相信李佑，当然这份书信暂时是不能拿出来，否则就更加予以权万纪口实了。
他看了看渊男生，二人点了点头。
在辽东其他各处还保持平静之际，战斗和杀戮率先在这里上演。
权万纪急于赶往辽东城杀李佑与阴弘智。
而渊男生和郭待举则拼命的阻挡。
此刻，辽东城已经为天下瞩目。
孙处约领两万朝廷精锐在逼近辽东城的过程中，打出李恪的旗号，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之前观望的各处校尉、将领纷纷领本部与他汇合。
他现在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了三万人马。
“报！”
“吴王已经抵达辽东城外！”斥候带来了让孙处约等人激动的消息。
“吴王到了辽东。”
“太好了！”
“孙先生，我们加快行军，马上赶往辽东吧。”
……
孙处约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担心李恪在辽东遇害。
那辽东就真的没有一点和平解决的机会了。
纵使不是李佑下的手，到时候也会有人把吴王李恪之死嫁祸给齐王李佑。
李佑真的就没有一点回头路了。
孙处约略作沉吟，吩咐道：“集中军中骑兵，马上赶往辽东城下，步兵接近辽东二十里外停下！”
现在他们距离辽东城只剩下三十里左右了。
辽东城下。
李恪和魏叔玉，在几名黑骑的护卫下出现。
他们都有些狼狈。
进入辽东后，他们先后被几波人追杀。
李恪的左臂用白布包扎着，魏叔玉也好不到那里去。
尽管他们只是不到十个人。
却令城上剑拔弩张。
李恪看着城头，李佑那个混账东西，身披盔甲，腰佩利剑，倒也一副峥嵘之像。
阴弘智十分的紧张，他没想到，李恪竟然会活着来到辽东，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身边的外甥，嘴角笑着，眼泪不争气的往外掉落，
这足可以证明，李恪在外甥李佑心中的影响力了。
“佑儿，你想要保吴王之命，舅舅答应你，但是你不要听李恪的，现在我们放下武器，我们将来就只有死！”阴弘智劝说道。
李佑笑着哭着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看着城下的皇兄李恪。
“李佑你个混账东西，给我打开城门！”李恪呵斥大骂的声音响起。
可李佑却感到听的很舒服。
他李佑作为阴世师的外孙，从小就不受待见，皇帝老子忙于政事，顾不上他们这么多孩子。
可李氏宗族中，很多人见了他这个皇子，眼神中都掩饰不住的厌恶。
他知道原因。
因为他李佑的外祖父阴世师，曾今掘了李家的祖坟！
所以他李佑更谁都关系不好，唯独城下这个皇兄，教训过他，也教过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李佑心中最在意的两个人之一。
另一个是他的母亲！
母亲虽然功利心很重，可李佑知道，那都是为他着想。
李佑哭着笑着，大喊道：“皇兄，我现在已经是父皇眼中的叛逆，我无路可走了！”
“皇兄，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逼我，都在逼我！”
“父皇也在逼我！那我就要他看一看，他的儿子，也不是孬种，也能做一番大事情！”
……
李恪在城下听着李佑歇斯底里的喊话声，不由微微皱眉，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语气平缓说道：“你先开城门，打开城门之后，我们兄弟慢慢谈。”
“好！”
李佑扭头吩咐阴弘智：“舅舅，开城门。”
阴弘智点了点头。
等李佑下去迎接之际，阴弘智低声吩咐燕宏亮：“吴王入城后，你亲自带人，给我当场将李恪杀了！”
燕宏亮不由吓得哆嗦一下。
阴弘智眼神犀利的瞪了眼：“不杀李恪，我们就等死吧！”
阴弘智有些后悔听李恪的，把高句丽的降军全都调到辽西和营州了。
那些降军和守辽东的朝廷兵马不同，这些兵马虽然将领被他拉拢，可真的对李恪下手，别说那些将领犹豫，军中士卒就不干！
关中健儿谁不知道李恪为老兵做的事情。
“皇兄……”
兄弟二人城下见面，李佑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李恪看着面前这个混账兄弟委屈的神色，他不由抬脚踹了一下，笑骂道：“哭什么，连造反叛逆的事情都做了，哭什么哭！”
李佑被踢，反而一边哭一边笑了。
这种感觉很熟悉。
李佑抱住李恪，哭着低声说道：“皇兄，我下不了手，你帮我一个忙，帮我一个忙，杀了我舅舅，他是我舅舅，我真的下不了手。”
“我就算死，也要给父皇做一件大事，我要让他知道，他这个儿子不是废物。”
李恪脸色不由变了变，他能感受到这个混账心中对皇帝老子的怨言、不满，委屈，他清晰的感受到，李佑在提醒他杀阴弘智时，身体距离的颤抖。
那毕竟是他的亲舅舅！
就在这时，阴弘智带着燕弘亮以及十几个亲随也出城来到李恪面前。
李恪把李佑拉开，挡在了身后，笑着等阴弘智过来：“阴将军，见了本王连礼数都不讲了，真的下定决心反叛，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给阴氏家族留一条后路？”
“你以为你能成功？”
“好，就算让你割据辽东成功了，那这个辽东王是你来当，还是本王这个傻弟弟来当呢？”
“如果不是你阴将军裹挟，本王这个傻弟弟他不会走到这一步，他只是个想要做点事情，让我父皇注意，让我们其他兄弟看一看，为自己争口气罢了。”
“他没有你阴将军的野心大！”
“到时候你要当辽东王，我弟弟这个傀儡，你的外甥你准备怎么对待？”
“再效仿本王的外曾祖父？逼着自己的外甥退位？”
“阴将军，那个坐在高处的位置，真的就那么好？”
阴弘智神色变幻不定，或许李恪的话戳中了一些他心中的想法。
阴弘智缓缓走过来，沉声说道：“吴王，臣只是被逼无奈，臣是想要辅助佑儿争储，可没想到却走到这一步。”
“臣不反抗，难道你让臣，让臣的外甥，我们整个阴氏九族被诛吗？”
燕弘亮缓缓带人跟过来，身后的士卒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李恪仿佛没有看到，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大步朝着阴弘智走过去。
阴弘智不由下意识攥住了腰间佩剑剑柄。
“阴将军不要着急。”李恪笑着说话的同时，指了指燕弘亮等人：“你身后这么多人，你在怕什么？”
“臣没有怕，吴王误会了。”阴弘智拱手说道，阴弘智本想让李恪放松戒备。
而就在此时，李恪眼中寒芒一闪。
“你！”
阴弘智察觉到，脸色瞬间大变，想要后退，同时大喊：“动手……”
噗！
李恪右手握着匕首从袖口忽然刺出，刺入了阴弘智的胸口。
“你……”
“别动！”
“放下手中兵器！”
……
魏叔玉率领着几名黑骑将士立刻冲上去，拔剑喝止要冲过来的燕弘亮等人。
燕弘亮看着阴弘智缓缓跪倒在李恪面前。
犹豫不定，看向李佑。
李佑流着泪，面色冷冷的做出来：“所有人，把武器放下！谁敢不听我皇兄的命令，杀无赦！”
阴弘智抬头看着外甥：“佑儿，你……你……会后悔……”
李恪猛地拧了一下手中匕首，搅断了阴弘智最后一点生机。
他缓缓蹲下，咬牙低声说道：“阴将军，你放心，本王一定护李佑的平安，倒是你，如果没有其他不甘，你就为本王弟弟担起叛乱的罪名，我保你阴氏一脉平安度过这场劫数！”
阴弘智看着李恪，手还挣扎着要拔剑。
“本王明白了，我这个傻弟弟，也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什么时候有这种野心的？”
“你不该有！”
李恪手中的匕首又狠狠地向里推了一下。
阴弘智不甘等着他缓缓倒下，李恪拔出匕首，向城头喝令：“所有将士听令！”
哗啦！
对准城外的刀剑枪尖瞬间收起，所有将士瞬间站直。
“阴弘智受辽东高句丽贵族的蛊惑，裹挟齐王，蛊惑你等，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予以你等戴罪立功的机会！”
“从此刻起，封锁辽东城门，许进不许出！”
“是！”
李恪交代完这些事情，他看着李佑跪在阴弘智面前，无奈的叹了口气，对魏叔玉说道：“我有话要和李佑谈，你登城接管大军！”
“大哥，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恪拎起李佑往城内走去，李佑让他杀阴弘智，还说什么要给皇帝老子做一件大事。
他必须知道这混账想做什么。
也多亏了这个混账就像他判断的一样，并不想真的叛乱，否则他想轻松解决阴弘智，根本不可能。
当然也是阴弘智想要杀他，所以也给了他机会。
就算阴弘智没有对他懂杀机，他也会杀阴弘智，只有阴弘智死，才能背起绝大部分的罪责。
还有怎么收尾，无论如何，李佑不管是裹挟还是自愿，都参与了这场叛乱。
以子背父。
天理难容呐!
李佑不是李承乾，背后没有一个庞大的关陇系支持。
他得给这个混账谋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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