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府衙。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
李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
李恪没好气询问：“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回去向父皇解释？你还怕他听不进你的解释吗？他不管怎么说都是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以他对皇帝老子的了解。
因为曾经做过手足相残，父子相逼的事情，这些事情造成的愧疚，让皇帝老子对亲情相较于其他的帝王，多了很多在意。
李佑低着头，委屈说道：“权万纪死了之后，辽东的情况就忽然间变得十分不安稳，我根本不敢走开，我要是走开了，恐怕现在的幽州都陷入战乱中了。”
哎！
李恪叹了口气，伸手狠狠地揉了一下李佑的头。
他明白李佑的担心了。
阴弘智！
他留下来就是为了压制住阴弘智。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李佑在这里周旋。
李绩领兵北上辽东，朝廷的坏消息不断传来，阴弘智临死前的小动作，证明了这个人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在重重情况下，没有李佑。
阴弘智恐怕就不是被动防守，而是先下手为强。
屯扎在营州、辽西一线的近十万重新武装起的高句丽降军会冲入幽州。
幽州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挡。
别说是幽州，甚至河北都会卷入战火之中。
“我呢？”
李恪啪的拍在桌案上：“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不派人通知我，如果我不来，你想要怎么做！”
“我……我知道李绩领兵北上了，等他到了营州后，我就让舅舅去领兵抵挡……”
“我知道最终输的一定是我，我又怎么会是父皇的对手，辽东苦寒之地，又怎么会是朝廷的对手。”
“我会一批一批的把高句丽的降军简单武装之后送到营州和辽西。”
“辽东城内迁徙来的高句丽上层贵族，在我要落败的时候，我也会全部解决掉，鸡犬不留。”
“我要让父皇知道，他这个儿子也是有能力做事的！”
“可以造反，也可以帮他把辽东最后的隐患解决掉，朝廷重新进入辽东之后，可以将我这个叛逆之子鞭尸来稳定辽东，这是我给父皇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啪！
李恪耐心听李佑说完，就忍不住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你混账！”
李恪气的破口大骂，李佑的计划他明白了，他自己对阴弘智这个亲舅舅下不了手。
所以他会把阴弘智派到营州和辽西领军对抗朝廷。
其实也是李佑这混账东西对皇帝老子有怨气。
他要跟皇帝老子打一丈。
他知道赢不了，他会把辽东淘汰下来的高句丽降军重新武装，把这些人当做炮灰，彻底埋葬在营州、辽西城下。
今后的辽东，危险性就更加的小了。
他还要在兵败之后，帮皇帝老子杀光辽东高句丽上层。
没有了这些人，辽东的百姓就是无头的蛇。
朝廷只要打着清缴叛逆的旗号，用他李佑这条命来安抚民心就可以了。
这个混账东西，先要造反，以子背父，然后又帮皇帝老子做成这件大事。
是要用自己这条命来彻底的稳定辽东！
这是逼着皇帝老子杀了他。
真的到了这一步，皇帝老子杀了他，恐怕也会被逼疯的。
“皇兄，我没得选，我没得选……呜呜……”李佑抱着李恪的腿，大喊着哭了起来，不再压抑。
在皇兄李恪的面前，他不需要压抑。
李恪低头看着这个混账兄弟，不由叹了口气。
他蹲下来说道：“皇兄当初跟你说过，只要你是做事的，我肯定不会让你有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
话中李恪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大哥……”
这时魏叔玉走了进来，孙处约跟在后面。
孙处约看到堂内的一幕不由愣怔一下，他读书读史，史书在记载历朝历代的皇室宗族，墨香中都透露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时间都消散不掉的。
他来到辽东，在李佑麾下做事，就知道李佑十分信服尊崇这位王爷。
今日这一幕，还是让他惊讶。
“臣孙处约拜见吴王！”孙处约回神后，立刻郑重作揖，深深一拜。
贞观十四年寒门届的，不管高中与否，所有的寒门士子都十分感激李恪。
正是因为眼前这位吴王监国。
十年的科举，让天下寒门看到了希望。
他们这些当年寒门届中举之人，更是感激李恪。
李恪起身，他看着孙处约，书生腰间佩剑，人杰之才，自有一股英武风采。
这就是此时节读书人的风采。
汉唐风采为什么会被世人津津乐道。
其实说白了，就是因为这个时节的读书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纵使没有军中武将万夫不当之勇。
也不是宋朝之后，地主阶层那种只读书，软弱阴柔，不修君子六艺，即便是真正的人杰，也没有足够开阔的胸襟。
也是他为什么要和平变革的原因。
他希望剥夺士族垄断的权利，却希望留下这个阶层固有的传统，让这种传统影响未来的独有读书人。
就像现在孙处约这样的寒门，从一开始，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会比照士族去要求自己。
圣人经义出众，也不丢掉君子六艺。
这个阶层还是有些优点的。
这个阶层基本一直都保持着君子六艺的习惯。
修文不忘习武。
说白了就是后世提倡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这种方式培养出来的人才，他们的才智可以治国安邦，习武可以让人性更加豪迈。
这样一群人，才能开创汉唐风采。
清洗掉一个阶层，会让这种传统出现断层。
再想捡起来就很困难了。
即便是强制性的政令也很难。
汉唐之后，宋文人的软弱。
明清之后，程朱理学的扭曲。
其实都是唐末五代十国，丢弃了最传统东西造成的。
整体的统治阶层，由此前修习君子六艺的一群人，转变成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
出身小地主、土族阶层，见识狭隘的文人，盛世之中，那种先秦汉唐开放、包容、恢弘的大国风采也消失了。
偶尔出几个能文能武的，也会被整体的环境所不能容。
文天祥、于谦等偶尔出现的真正人杰，也与时代所造就的大环境格格不入。
最后只能落得一个抱憾凄惨的下场。
后人只能读史读书，哀其不幸，可很少有人去想过，真正造就这些真正人杰凄凉结局的。
最根本的原因是时代！
他们在自己所身处时代的大环境，就是个异类，格格不入。
结局是必然的。
李恪走到孙处约面前，拍了拍其肩膀：“你们做的很不错。”
“王爷过奖了，臣等也是按照齐王的意思去做的，在辽东变故之前，齐王给臣等书信，让臣等尽可能掌控能够掌控的军队，保持克制。”孙处约说着，双手将李佑给他们的信递给李恪。
或许这些信，能够对李佑有些帮助吧。
对于这位齐王，孙处约也十分惋惜。
走到这一步，非这位想做事的齐王所愿。
李恪不由微微愣怔，接过信，看完之后，扭头看了眼躲在地上的混账兄弟。
“王爷，权万纪没有死，他带领着乐浪郡兵马，大约十数万正在逼近辽东。”孙处约继续说道：“郭待举联合卞国公，总兵力六万，已经前去抵挡，臣不知结果如何。”
明白了！
孙处约暗示的十分隐晦，可李恪还是在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已经死了的权万纪去了乐浪郡？
而且还掌控了乐浪郡的兵马？
据他所知，阴弘智已经掌控了乐浪郡的兵马！
他甚至怀疑，营州和辽西的那些降军，在必要时刻，也不会听从阴弘智的命令！
再结合早些他得到的消息。
李恪基本已经可以判定，权万纪离间了皇帝和李佑之间的父子信任。
利用了阴弘智的野心！
“好！好！好！”
李恪连说三声好，站在他面前的孙处约却能感受到，从这位王爷身上传来的强烈杀意。
“叔玉，辽东城你掌控多少兵力？”李恪立刻询问。
“大哥差不多两万。”
“孙处约你带来多少兵？”
“臣原本带来两万兵马，打出王爷的旗号之后，又有一万人加入，现在总计三万人。”
李恪踱步略作沉吟，某刻猛地转身，命令道：“叔玉，向辽东各地传我的命令！”
“一，所有朝廷兵马，驻守原地，不准擅自行动，违令者杀！”
“二，从辽东走水路，给我去新罗，让新罗领兵进入平壤，弹压地方！不准公报私仇，否则本王一定灭了新罗！”
“三，水路通知水军都督来济，请求水军封锁鸭绿江，凡进入辽东之原高句丽降兵，不许一兵一卒回到乐浪。”
“四……”
李恪略作沉吟，说道：“如果给你们四万兵马，带着李佑的命令将辽西和营州高句丽降军以换防的命令，诱骗出城，你们能不能各个击破？”
魏叔玉点了点头。
孙处约略作沉吟，说道：“只要能够将人调出成，我们领四万朝廷精锐，有很大机会让他们放下武器。”
“李佑，你也跟着去！”李恪转头对李佑说道。
孙处约叹了口气，看着李佑，心中暗道：有吴王这么一位兄长，真的是齐王最大的幸运。
他很清楚，让李佑去，就是尽可能让李佑立功。
不管对他造反叛逆有多大帮助，可将来至少可以成为求情的借口。
“皇兄你呢？你只有一万兵马，你在辽东城，万一权万纪那个阴险小人打来怎么办？”李佑担心询问道。
李恪笑着拍了拍其肩膀：“放心吧，我在辽东城坐着，我看他权万纪以什么借口攻打辽东城！”
“我还会传命令，让渊男生、郭待举放开权万纪，让权万纪领兵到辽东城下！”
魏叔玉和孙处约眼睛不由一亮。
权万纪现在打着剿灭叛乱的旗号。
可如果到时候坐镇辽东城的是吴王。
权万纪怎么剿！
他敢动手最好！
现在他们都判断是权万纪在从中搞鬼，但是权万纪做的很好，滴水不漏。
根本抓不住把柄。
如果权万纪攻打李恪坐镇的辽东城，那他权万纪就死定了。
有了某些罪名之后，其他罪名就不需要证据也可以归结到权万纪的身上。
“去吧，协助叔玉他们二人，处理好营州和辽西的事情，这两件事情做完了之后，通知处默，让他率领黑骑来，护送你回长安。”
“辽东的事情交给皇兄处理，回到长安后，无论父皇怎么样，你都不要犟嘴，但是不该你认的错你也别认，你只要哭就可以了。”
“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其实他是想让李佑跟他一起回去。
但是这样就表现不出李佑认错悔改的态度。
想要救眼前这个混账，每一步他都不能走错。
态度要有，事情也得办的漂漂亮亮才行。
李佑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
当天，辽东城不断有传令的轻骑冲出。
第三天，渊男生、郭待举领兵抵达辽东城。
“拜见王爷！”二人在见到李恪之际，连忙行礼。
李恪看二人风尘仆仆，亲自将二人扶正。
“卞国公，本王要杀人，请你不要有任何的不安，有些人不安分，坏了本王的规矩！”李恪开口就对渊男生郑重其事说道。
渊男生明白。
杀人是杀辽东城内的原高句丽贵族上层。
这一次，这些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很清楚。
他的弟弟渊男建和这些人配合，假意投效，却帮助权万纪造成了辽东现在的动乱。
眼前这位王爷的弟弟，差一点就被算计，即便现在，这造反叛逆的罪名也脱不掉。
这位面态平静，可心中的怒火，恐怕可以将整个辽东燃烧。
“如果你改变对渊男建的注意，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不过他从今往后不得在大唐的国土之上！”李恪许诺道。
“希望王爷能放过他的家人。”渊男生犹豫许久说道。
“好，本王答应你！你写信给你督导的玄菟郡上层，他们表现的很好，本王不会迁怒他们，也不会迁怒辽东百姓！”
渊男生当即跪地谢道：“臣谢王爷！”
“起来，是我应该谢你。”李恪把渊男生扶起。
然后他冷着脸转向郭待举：“郭待举，本王身边现在没有其他人，这件事情，让卞国公来做太残忍，本王要用一用你。”
“让你这个书生给本王当一次刽子手，你敢不敢？”
郭待举作揖大声道：“王爷若用，臣虽一介书生，也可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哈哈……
李恪仰头大笑，只是笑声中充满了愤怒，他再低头，拍着郭待举的肩膀，说道：“好！那你就那本王令箭，调动城内兵马，辽东城内所有原高句丽士族，凡与阴弘智有密切往来者，一律夷族！”
“带上燕弘信兄弟去指认，阴弘智的事情他们很清楚！”
“渊男生，凡齐王府、凡辽东关陇系士族籍出身，由你来缉拿，先从辽东城内做起，齐王府有官籍，拿着官籍按图索骥！”
郭待举面色一变。
权万纪这次真的是激怒眼前这位王爷了。
这是要乘势拿关陇士族开刀！
辽东有依附阴弘智的，也有大量依附太子的。
这一次要卷入多少人！
“是！”
贞十六年十月，辽东普遍降雪。
辽东城内，吴王李恪罕见露出其铁血酷烈一面。
是日，血染红辽东城！
当天，权万纪领兵抵达辽东城下。
李恪在城头迎接。
城上。
韦文正、昝君谟、梁猛彪等关陇士族出身齐王府属官一字排开，身后将士伫立，锋利冰冷的刀刃，抵在这些人的脖子上。
“权长史，别来无恙！”李恪笑着冲抵近城下百步外的权万纪喊话：“你有没有闻到，辽东城内阵阵血腥！”
权万纪的脸色十分苍白难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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