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偏房

只见梅氏穿一身墨绿色攒金丝百蝶穿云洋裙，发上簪的一支点翠鸳鸯，再别一支半甲大的珍珠簪子，虽然并不奢靡，也满是富贵气息。房内外一应站了大大小小也有二十人，也一点声息不闻的，我亦低着头听她吩咐。

梅氏道了声：“坐了吧。”我们几人都各自坐了，不多时就有丫头摆了早膳来，梅氏也不急着问我，只顾和李氏话家常，又问令薇、令茵二人功课起居。想这些人来都是要瞧着我今日怎么样，不想太夫人也不曾多关心几句，讪讪也不敢开口，且方才已经和李氏闲话过，见我实在朴素，也灰了心，不过略坐坐请了安就散了。等她几个都走了，我却不急，只是在梅氏屋里和荔琴、玉蟾等打趣。

“你这会子不回房，倒在我这里耗什么。”梅氏问道。

我忙转向她道：“方才上茶，我独见茶碗里三粒枸杞子，其余人皆是两粒，这三同‘散’，小岚想着太夫人怕是有什么要紧话要独和我说的，且我房中都是些丫头，说不得几句话，在这里伺候太夫人岂不好？太夫人随意说句话都是有禅机的，小岚天生粗笨，还要多多同太夫人学习才是。”

荔琴拿个帕子掩嘴笑道：“岚姑娘是个有心的，不过是上茶丫头错了一点子，就惹姑娘这样等，姑娘不如早回去，再上些脂粉才是。”

我也不答言，只等着梅氏发话。见她放下茶盏，荔琴忙接了退了出去，玉蟾、研霞也静悄悄出去了，听她开口道：“我的儿，你既然懂我的苦心，我只安心把儿子交给你了，今日留你不过干嘱咐你几句罢了。太太是个留不得人的，这前一个月还该小心为上，之后便是得手了，也难保就能怀上的，你又没个家帮扶，若要长留在令府，只能先留个种在肚子里，我有个从高人那讨得的秘方子，你这一月日日服了，兴许能助你。”

我接过那房子一看，见都是些补血益气的，又添上些名贵的燕窝，再一样就是那羊胎怪异些。我问道：“太夫人，这方子别的倒也罢了，只这燕窝、羊胎如何使得，我们虽不是那平常人家，到底这都是紧缺的，有钱也没处买的。”

梅氏悄声说道：“这些你一概抛开手我自有道理，只是厨房人多眼杂保不齐走漏消息惹人疑，我让我这的小厨房炖了，叫荔琴送去你那。”

我虽不信那方子，但也无法只得允了。告退之后直接往偏房去，早有研霞将我所需纸砚摆在案上。这偏房便是令壬的书房，令家虽然是武侯，这文字笔墨上却不曾轻视。据说当初太爷打下家业，因吃过不懂文墨的亏，早早安排了令壬研习兵法及春秋一应书籍。这令壬性沉稳，又有过目成诵的脑力，如此年轻就成了天子的爱臣，大小干戈磨砺后愈加英气卓绝，在温陵城中无人不敬，无人不爱的，偏又不是那浪荡的性子，不然又有那么多宁做妾的侯门闺阁，这令府实不知该怎样呢。

今日正好不是他的班次，见他一身水色家服坐于案前，单手执一兵书，另一手于纸上写着什么。见我进去，一抬手示意我往他侧边的新添置的公文桌后坐下，我也不敢仄声，默默行了礼就落座了。

随意翻了些文书，不过都是些琐碎的小事，那些重要的依旧在令壬桌上放着，听他说道：“这几日西藩王动作少了些，事情也少了，烦请岚姑娘将那些琐事校对批复一番，若有疑惑之处尽来问我就是。今日将案上这些阅了便可，都是些不打紧的，姑娘身子为上。”

我笑道：“谢将军挂怀，小岚精力还是有的，能为将军分担是小岚的福分。不过这西藩王怎的突然少了动作？不日可真的动起干戈来，将军可有计策应对了？”

令壬看了我一眼，想是仍旧怀疑我的身份，我便说道：“将军谨慎些自然是万全的，只是这几日我孤身在这里，身边哪一针一线不是令家的？纵然我知道了将军的计谋，除了同屋角的碎石说一说，哪里就传出去了。小岚方才问是想着多了解局势，自古女儿家只在闺阁之间守着方寸之地，以相夫教子，绵延子嗣为上，小岚却最讨厌这样，只愿变了男儿身好上阵杀敌，报国遂愿，故自小趁家中尚好时偷看了许多史书、兵书，这兵法不敢说精通，也悟得三分了，如今与将军讨论一番兴许有所助益。”

令壬盯了我许久方松口道：“小岚姑娘向来与我所见的女子不同，胸壑里怀着家国，起落笔也是豪气暗藏。初见小岚姑娘时，在下就觉好生熟悉，原来是沙场之风。”

我暗笑一声，听他接着说道：“洪甲十四年，也就是三十年前，父亲随今圣上于南淮起兵讨昏君符祐，符祐手下大将贾炜、曹汝璜携兵倒戈，在都城迎今圣上入城，免温陵城万户百姓受刀剑之苦。今圣上登基后封贾炜为西藩王，世袭侯位，曹汝璜为南藩王，这两人封地距温陵城不过百里，自来富庶民盛，二十六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四年前贾炜病逝，长子贾翎承了袭，重用手下门客冯仪。这些时日天灾不断，贾翎所在封地尤甚，百姓已怨声载道，朝廷发了赈济粮也是杯水车薪，近来便有符祐旧部纠集冯仪要出兵，如今圣上御体有恙，他们便想以护城为名大举近温陵来。现已有二十万兵马召集起来，日日操练。”

我听了，思虑半晌，问道：“当日圣上将他二人封地选于温陵附近，便是以禁军可控，互相牵衡为要，如今那南藩王怎么一点动作也无？”

令壬回曰：“今时不同往日，二十六年下来，曹汝璜也有了诸多积怨在肚里，况盛极之后也日渐衰弱下来，王室如今贪腐横行，奸臣当道，也是混乱不堪。”说着他便叹了数声，不禁摇头。

我自思忖半日，便有一计，先问他道：“将军为人正直，对外征战是不必说的，这天下谁人不知将军神勇，在朝廷上小岚猜测将军也必是看不惯那些奸臣秽乱朝纲，结党营私之流。只是将军若是出头，那些人巧言令色反扑将军不表，如今是朝廷需要将军镇压派军，将军方安身几日，往后若是太平日子，那些小人必然想法子摆将军一道。届时将军一腔报国之志岂不可惜可叹？”

令壬低头不语，接着便放下手中的兵书，转向我问道：“岚姑娘说的我何曾不知道，如今以牛守仁为首的桐山党党羽遍布，圣上又受他们蒙蔽，朝廷一片乌烟瘴气。但我素日巡守备战，操练士兵，也无甚时日对付那些文官。”

我对曰：“贾翎那处本是五湖四海地招的散兵，未有个两三年也练不成什么气候，不足以成事。倒是这内政腐朽，才是王室日渐亏下去的源头，将军还需想个法子警醒圣上才是。”

他见我话里有话，便凑近问道：“姑娘有何高见？”

“与其兵戎相见，未若令其自取灭亡。牛守仁这样祸乱朝纲，以权谋私的奸臣，上天自然容不得，将军只见机行事便可。”我并不点破，若是一股子全说尽了，这往后就少了诸多说话机会，因此只专心阅各地公文不提。

这一日下来虽然并不难，但百千件琐事堆起来还是劳累，偶尔起身向令壬询问些条例外，我几乎都安静呆在他侧边的案桌后或誊写或批复，完全是正经不过的模样，就是李氏见了也会道一声辛苦的认真，便如梅氏所言，这头一个月最是要紧，李氏是一方面，还要取得令壬信任才是。

用过午膳，我便回自己房中稍息一个时辰，寻个机会问了研霞，知道李氏果然向林初旗细细问了偏房动静，还令他好生留意，若是有嬉笑之声必定要回了她。我听了冷笑，这李氏着实坏我计划，多早晚直叫她死在我手里才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呢。